如果说,冥冥之中,的确有着‘天意’的存在,那么,不论是天河取回寒器,或是天河玄霄结拜,玄霄破冰而出,这都是沿着命轨的方向而行。
很多事情,并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无论好坏。
琼华派几代夙愿,都是飞升神界。
十九年前,太清功亏一篑。
夙瑶以太清所遗手札中记载之法,在数年间,以血祭之法,夺取妖族灵力,凝成‘灵柱’所需根基之石。
十九年过去,基石逐渐长大,眼看着便能催动阵法,她这便开始寻找五系兵器,用以聚集五灵之力——而那所需之阵,也出自那本手札。
五件兵器,分列五角星角位,阵中心放以基石。
风位折柳剑,原属于夙莘。
雷位素颜剑。
水位纪霜剑。
土位双龙刺,玄霁打造。
火位……羲和剑。
羲和剑上的火焰吞吐不定,红光闪烁,隐隐透出煞气。
原本和羲和一同被玄冰封住的碧煞放在不远处,上面的水灵珠温润透亮。
这阵中,以羲和力量最盛,纪霜次之。
夙瑶为主阵之人,将自身与阵法连接,这能最大限度地提高阵法的力量——但若有丝毫反噬,立刻便会作用在她身上。
羲和之力,除玄霄无人可以控制。
因此,玄霄站在阵边,谨慎地控制着羲和。
玄霄一身洁白长袍,看上去与昔年无比相似,然而,只因去掉了头顶的发冠,整个人予人的感觉已完全不同。
年青时代的玄霄,从来不会放任自己的长发这样随意地披散下来,每日晨起,最先做的,必然包括束冠——而这一点,恰恰是云天青不会去做的。
从前,玄霄和夙玉两人都是将自己打理得无比整洁,也无比规矩。
反观云天青和夙红,则是一根发带,或者一根簪子便了事。
云天青也不知道被玄霄冷眼或者指正了多少次,从来也不愿意折腾自己的头发。
夙红呢,虽然被夙瑶说过几次,也被其他人隐晦地提醒过几次,她依旧如故,懒得花什么心力倒腾头发。
今日的玄霄,却没有再次束起长发、戴上发冠,焰色长发不时被灵气激得飞起。
他的目光从几样兵器上转过一圈,落在阵心的基石上。
那块一尺见方的石头,看起来如同玉石一般,只是色作深红,亦时而散发出一缕妖气。
石头中央,有着血红色的纹路,不知道是天然形成的,还是人工加上的。
玄霄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这……看起来……总让人感觉到不舒服……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
夙瑶专心地灌注着灵力,对玄霄的情形并未给以多少关注,一直到玄霄疑惑和审视的视线在她身上流连了片刻,她才感觉到。
夙瑶冷冷地挑眉,“玄霄,你不专心顾羲和,看我作甚?”
“……夙瑶,这阵中基石,从何而来?”玄霄也不客气,直接了当地问了出来。
夙瑶目光一转,微阖双眸,“……自然是十数年来制得。”
“妖气不散,血气浓重——制备之法,怕不是正理吧!”玄霄忽而气势一凛,神情立刻严肃起来,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他此刻出言,竟近似嘲讽。
夙瑶猛地转头,冰冷的目光对上玄霄的视线,流露出丝丝不满。
她却没有说什么,突然又把头转了回去。
方才那一瞬间,夙瑶起了杀气,这当然瞒不过玄霄。
令玄霄惊讶的,倒不是那些肃冷的杀气,而是夙瑶全力激发之后的灵力。
十九年前,夙瑶实力不过平平。以玄霄看来,夙瑶资质平庸,又无甚奇遇,只维持着差强人意的水准而已。
现在的夙瑶,却拥有了这般实力——虽无可能胜过他,也绝不是寻常的十九年可以累积得到的力量。
总觉得……很不对劲。
玄霄一边操纵羲和,一边暗诵着凝冰诀。
当他偶然扫过放置一旁的碧煞,突然变了脸色。
碧煞微微发出了蓝色的光,却不是以往那种平静稳定的光,反而忽闪忽逝,明灭不定,让人感觉到一种即将失控的不安。
夙瑶可不知道玄霄在想什么,在她看来,玄霄突然有些分心,全不似先前的专注。
“玄霄!集中精神!”夙瑶一声厉喝,带着斥责的怒气。
玄霄思路一断,转头看了夙瑶一眼,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玄霄,莫非你已经忘了……卷云台上,师父、师兄……死去的那些同门……这血债,我定要讨回!箭在弦上,若有丝毫差池,你我定被阵法反噬,绝无幸免——你居然还分神!”
夙瑶咬牙切齿地说着,似乎要将积压了多年的愤恨一起吐出一般。
提及十九年前的事情,玄霄原本还算平静的神色立刻变了。
他深吸一口气,双眸半眯,“你提起旧事还有何意!纵然此刻妖界经过,又要如何网缚?!若不是你这掌门无能至此,怎会由得望舒被人夺走!”
玄霄也不留情,斥责之辞脱口而出。
“你!”夙瑶怒瞪玄霄,但只刹那,她就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
“……虽困不住妖界,他们却非来不可!”
玄霄被那笃定的口吻勾起了疑惑。
“你如何肯定?”
夙瑶冷笑,“除非……此番他们要弃同胞于不顾!哼……戴着帝女翡翠的……若不是当年那小妖,还能有谁?!遮掩了妖气又如何,那帝女翡翠,我怎会不识得!当年他们既肯为这小妖付出那般努力,今日定然不会视若无睹!”
夙瑶说着,视线从基石上一转。
基石上散发出的妖气突然变浓,却挣不脱束缚,困在阵心的圆内。
“……莫做无用功,凭你还挣不脱这缚咒。当年有人为你不顾一切……今日,我可在这里等着——血债血偿!”夙瑶左手一挥,一道光芒罩上基石。
基石上的妖气淡了下去。
夙瑶突将一块玉佩掷在地上,喀嚓几声,摔得粉碎。
玄霄瞥了一眼,从玉屑的色泽和纹理判断,正是帝女翡翠!
这是从前红收集的东西之一,怎么会在这里……?
天河、菱纱与紫英正赶往卷云台。
焦急的步伐、忧虑的面容、沉闷的气氛——自从梦璃突然失踪后,他们便一直在寻找。
大约半个月前,他们从清风涧重光长老处得知,梦璃随身的那块玉佩是帝女翡翠,数年前曾由‘夙红’持有,其后虽不知具体经过,想来是经‘云天青’之手,转交于当年救下的梦貘。
而那幼年梦貘,正是梦璃。
此刻失踪,或许是回到了妖界。
天河与菱纱没过多久,便消化完这个惊人的消息。
紫英却困扰许久,但仍决定与二人同去鬼界去翳影枝。
在鬼界,他们从云天青的口中证实了这件事。
三人赶回人间,恰逢幻瞑经过昆仑山巅。
紫英立刻判断出幻瞑界降临的地方是卷云台。
天河等人到达卷云台上,见到的,正是一触即发的战争状态。
夙瑶、玄霄站在一个阵旁。
琼华派的其他弟子列成队形,纷纷手持兵器,严阵以待。
幻瞑界四位护将站在卷云台边。
击残、寂破、归邪、赢幽四人,周身气势蓬勃,冷容望着前方的人群。
赢幽踏前一步,长棍在地上一顿,朗声说道,“琼华掌门,你所求者,不过血债血偿,却与少主何干?!”
夙瑶眼皮动也没动,右手一握,纪霜剑突然倒转剑尖,指向阵心基石。
“尔等若轻举妄动,这小妖立刻便会形神俱灭!”
随着夙瑶的声音,基石上散开一阵淡色雾气,现出一个人形。
梦璃伏在地上,气息衰弱,神情困顿,喃喃地说,“……不要管我……”
她微微抬起头,恰好望见了赶来的三人。
梦璃想要露出一个微笑,却连这样的力气也没有。
“梦璃!”
“天啊,梦璃!”
“梦璃!”
天河、菱纱、紫英先后惊呼,他们没有料到,上了卷云台,居然看见如斯情形。
往日那优雅温婉的梦璃,现在居然如此悲惨地伏在地上,仪态全失,灵气散乱,面色苍白!
“掌门!”紫英立即抬头,恳求地看着夙瑶,“梦璃她……”
“闭嘴!”夙瑶毫不客气地回绝,面露得意的微笑,远远地看着幻瞑的几位护将。
“这小妖,当年有人相救,今日却有没有这般好运?”她说完之后,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们的主子怎么不在?呵呵……哈哈……定是当年重伤难愈!如此甚好,天助琼华——你们留下命来吧!”
击残差点被直接冲上去,寂破拦了一把,低声说,“赢幽……那地上的阵法……是否有些诡异?”
赢幽轻轻点头,神色凝重,“……可惜,我们看不出端倪,若她……”
“今日便是你们毙命之日!”夙瑶向前一挥手,得到命令的琼华弟子立刻涌上去,飞剑法术纷纷出手。
幻瞑几妖对视一眼,只得先拉开距离,各自战斗。
天河看到战斗已经开始,急得跺了跺脚,随后跑上前,伸手便要把梦璃拉出那阵法。
他还没有走到阵法边缘,就被一股力量震得飞了起来,在地上滚了几转,他才停了下来,抬头一看,正看到夙瑶冰霜般的神情。
“不自量力。”
夙瑶瞥了天河一眼,便不再理会。
天河挣扎着爬了起来,再次跑向阵内。
这次把他拦住的却是玄霄。
“大哥!你为什么……要和掌门一起……困住梦璃?”天河不解,疑问和难过同时袭上心头,目光中不禁流露出这样的情绪来。
“天河,进入阵内,灵力便会被夺走,你莫非看不出来……?”玄霄微微拧眉,复看了地上压抑着悲鸣的梦璃一眼,收回视线,“天河,大哥不想伤你,但是……这阵法也不容你破坏!十九年的仇……几十年的夙愿……若就此放弃……我着实不甘。”
“大哥!可是,梦璃是我们的朋友!她是无辜的!”天河见到梦璃越来越痛苦的样子,再也忍不住,竟想强行冲进阵里。
夙瑶瞥了这边一眼,正要动手,突见玄霄已将天河推远,她也便不看。
“天河,她是妖!”玄霄左手微微扣紧,眸中焰色略增。
“是妖又怎样!她是梦璃啊!大哥,我一定要救她出来……大哥,你和掌门在做什么我也不清楚,但是……我不能看着梦璃这么痛苦!”天河摇了摇头,看着眼前的玄霄,突然咬咬嘴唇,“大哥,你……好像不大对劲……”
“……我……”玄霄话未说完,就看到一个身影迅速扑进阵里。
夙瑶得计的笑声和那妖的悲嘶一同传来。
寂破和赢幽同时看向这边,惊见击残身上多出无数伤口,血液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地面,却没有溅出阵中圆形分毫。
“……少主,属下稍后撕开这障壁,请少主立刻离去!”击残忍着身体的剧痛,大喝一声,硬是把四周的障壁推开了一些。
“不……你快走!这阵法……”梦璃气息已极弱,语声过轻,除了她自己,恐怕无人可以听清。
就在击残要打破障壁的时候,夙瑶指诀一掐,阵法倏然放出一阵强烈的白光。
光芒消散之后,阵中已只剩梦璃一人。
她一手前伸,似乎想要触碰那块基石,满面哀戚。
“哈哈……这夺灵之阵,岂有那么容易被破坏!乖乖成为琼华飞升的踏脚石吧!”夙瑶此言一出,无人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变故。
寂破、归邪、赢幽同时露出惊痛的神情。
“这可不好!要救出少主,就不得不进入阵内……”归邪狠狠地挥剑,灵力激荡开,逼退了身边围攻的人群。
“……击残……”寂破看着那块深红色的基石,霎那间明白过来,“那块石头!全都是妖族的血肉所炼!”
“……怎么办?”赢幽压下悲痛,结起一道结界。
他们本为救少主而来,但如今,有那阵法,纵然他们能够靠近,却无法带出少主!
倘若那个人在……一定知道这阵法的奥秘!
一想到这里,赢幽就心中烦闷。
幻瞑三位护将没有讨论出结果,另一边已生变故。
菱纱突然惊讶地指着山下,“你们看!琼华派飞起来了!下面……好像都着火了一样!”
天河原本还想要冲上前去,听菱纱这么一喊,跟着走到边际,往下一看,不禁低呼,“天啊!昆仑山烧起来了!”
紫英先是震惊,再看看那个阵法,忽然明白过来,“掌门引动阵法,灵脉已乱。水力耗竭,炎力过剩,若继续下去,恐怕方圆千里都会遍及火焰!”
“什么?!”菱纱一下子跳了起来,指着紫英,“你说的是真的?!那……那岂不是还要多出无数个月牙村,那要死多少人啊!”
紫英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天河呆呆地站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菱纱不禁感觉到奇怪,“天河?天河你怎么了?”
“……不对的……这样……不对……”天河重复着几个词,神情从迷茫逐渐变得坚定,他握紧了双手,目光恢复了澄澈,猛地一点头。
“不能这样下去!这件事一定有什么地方错了!我要阻止掌门和大哥,救出梦璃!”
菱纱愣了愣,“……天河?”
“菱纱,你看,以前昆仑山那么美,现在都变成了这样——这一定有什么地方错了!如果……如果真的到处都是火,那那些村民怎么办?红姨说过,太反常的事情,肯定不对!会有灾难!现在这里这么奇怪,肯定不对!而且梦璃……梦璃她那么难受,我不能这么看着!”天河快速地说完,举起玉衡剑,便跑了过去。
菱纱赶忙跟上,紫英也一同跑过去。
“大哥!昆仑山着火了!快停下,这个阵……这一定不对!”天河站在几步外,右手握着玉衡剑,恳求地看着玄霄,“不要继续了!把梦璃放出来!快停下吧!”
玄霄周身的阳炎已炽烈许多,眸中全是火焰之色,长发也变得更加火红。
他露出不悦的神情,“天河,你在说什么?”
天河摇了摇头,“大哥,你和掌门……总之这不对!昆仑山已经着火了,山下的居民也会遭殃的!”
玄霄冷然笑道,“琼华派飞离,地气已遭破坏……灵脉重布,炎力过剩,失火在所难免。不过这火蔓延的并不会快,待飞升之后,覆手便可熄灭这火焰,未必牵连多少生灵。”
说话之时,他长发飘扬,狂态显现。
地上的碧煞仍然忽明忽暗,看来极不寻常。
天河闻言一怔,随后低下头,过了会儿抬起头,稍稍抬起了手,“大哥,我……我要阻止你们!大火已经蔓延开了,山脚都烧着了!月牙村的那些人……”
“……多说无益,既然你也要阻拦,那便看看你有没有这等能耐!”玄霄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狂乱,似乎看见了什么幻象一般,他走出阵外,手中出现一柄青色长剑。
如今阵法不可中断,羲和仍不可离阵。
他手中这柄略显黯淡的长剑,却是已被尘封数年的止风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