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年流了几行泪便回了家,到家时父母正在听碟片,见他回来,薛友梅道:“怎么这样晚,还以为今天你又不回来了。”说罢又忙递给他一个信封,说:“晚饭后妙珠托人捎来的,你看看写了什么。”
宋景年接过信封,迈了几步欲回房间,又被薛友梅叫住:“把信拆了看看呐!”
宋景年忍住耐烦道:“我回房看。”
薛友梅不依不挠,又道:“我们在这等你等到现在,你不能把信先看了再回房?”
一旁宋明达不耐烦道:“多说什么废话,随他去。”
宋景年见状从一旁楼梯上楼回了房,心情总有些不好,房门也是重重甩上的。他撕开信封看信,妙珠笔迹娟秀,信里寥寥数字,只说她答应了他的要求,明天就回学校上学去。只是她需要些勇气,希望他明天能接她一同前往学校。
更深露重,玻璃窗户上少了飞蛾扑来扑去,宋景年放下信,躺下匆匆睡了一夜。
第二日早,沈妙珠站在门口等着,清晨空气清爽,只是带着习习凉意。沈妙珠生性体寒,站了不一会儿手已经冰凉,好在宋景年来得早,当他的车子从转角鸣着喇叭拐进来,她在心里笑出声来,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来。
宋景年在她跟前停下,把身子伸到副驾驶位子上替她打开车门:“快上车吧。”
沈妙珠进到车里,寒气终于被车门挡在了外面,车子开了一阵,她的身子也暖和了起来。
学校离她家不远,一刻钟就到了,宋景年把车在路边停了下来,对沈妙珠说:“到了。”
沈妙珠点点头:“恩。”
宋景年伸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道:“去吧。”
沈妙珠抬头对他一笑,道:“恩,那我去了。”
薇雪从不远处走来,只觉得这辆车眼熟得很,正这么想着,车门打开了,一看下车的人,倏忽认出竟是妙珠,薇雪正吃惊,随后另一扇门也打开了,更令她吃惊的是宋景年从另一扇门下了车来,与她亲切告别。薇雪脚步越来越慢,像是突然被什么人上了枷锁越来越迈不动了,最后干脆停了下来。
“薇雪……”妙珠瞧见了她,犹豫地叫出她的名字。
宋景年听见妙珠唤薇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是薇雪站在路旁望着自己,说是惊雷也不为过,但他心里却连一丝波澜也没有起,他知道她会误会,他一时间觉得累,他不想去解释。
妙珠不停地扯着指甲,殷红的指甲油只剩下星星点点的几粒,她想起那几日,寻着百种方法来给薇雪难堪,如今,在眼前的薇雪还是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令人生出心疼,无法怪她令景年着了迷,到底是她太美好,自己太卑劣。就这么想着,她已经迈开了步子向她靠近过去。
薇雪看着她走过来,妙珠扎着一尾马尾,她穿着校服的样子真真是最好看,就连她走路也变得软软的,去掉戾气的她是薇雪最喜欢的,薇雪轻声唤道:“妙珠……”
妙珠听见她唤自己的名字,她的语气,还有声音,过了那么久像是没变过,令她回想起她们曾经是那么要好,差一点,她就快亲手毁了这份要好,越是想得多越是忍不住流下泪来,妙珠哭腔浓重,道歉么?道歉的话她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一伸手,两个人最后还是紧紧抱在了一起。
女孩子的心思海底针,不一会两个人已是如胶似漆,不知道妙珠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薇雪竟帮着她指责宋景年,还催促着着他快离开,说是姐妹俩要好好说话要不得他在场。宋景年佯装叹了一口气,心里却落得愉快,见薇雪没误会什么,他便放心地离开了。
闵妍这边早已牵肠挂肚,心急如焚,事情也巧,越是心急宋景年越是不露面,一晃眼十多天过去,今日,总算把他给盼了来。
宋景年看罢一遍名单,拍下桌子肯定地道:“这是资助者的名单!”
闵妍见状一颗心也紧张起来,急急问道:“什么资助者?”一想,又踟蹰问道:“难道是资助孙先生革命的人员名单?”
宋景年肯定回应着,思索着又道:“这当中肯定有什么环节出了纰漏,被井田抓了去。这当子他集中名单,定是准备要夺了这笔钱。”
闵妍兀自吃惊,这一步一脚都是利落干净,无论如何不曾想到井田竟如此只手遮天,还在没有查到他们两人,否则她身处狼窝早就尸骨无存了:“这笔钱对孙先生极为重要,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护得它周全。”
宋景年只道那是必然,脑子里却暗自思考对策,昨日他还去另一个党人蔡宏浩家中看过,这笔巨款便藏在他的家中,保险箱的所在和密码也只有他们几个知道,这些目前为止还是安全的,只是难保井田会找不出来,他道:“虽然钱都已经汇到一起,但难保那些资助者吃不住井田的要挟,把机密倒了出来,还是尽早取了出来,送到广东才好。”
闵妍极为赞同,收拾了文件,也道:“我也是这么个想法,只是你觉得何时去取为好?”
宋景年落座,又起身:“现在!”
井田这幢大楼遮蔽天日,四处死寂得像是一座活生生的坟墓,四处有日本忍者来回巡逻,两人倒不必在意这些,只装作和以前一般便是。出了楼方觉得可以喘气,两人绕了许多岔路方敢把车开到目的地。方取了钱款,思索着无处可放,两人商议还是暂且放在宋景年家中,待到时机成熟,便立刻送往南方。
闵妍身子骨也是嶙峋,却不似一般女子娇滴滴,她是生性好强无所惧的,她坐在副驾驶座上本是一言不发,突然的开口,却像荷枪实弹的武器,掷地有声:“你留在上海,我南下去。”
这一句话的背后就是死亡,她若一走,身份必然昭然若揭,先不说井田觊觎这笔巨款要追杀她,就凭她知道日本人那么多的秘密,她也是必死无疑。
宋景年的脸倏地阴沉下来,在车顶昏沉的灯光下,他的眼睛如黑夜般深不可测,他道:“走一步看一步罢了。”他一动不动只是向前开着,树叶哗哗地被气流卷入车轮中,簌簌有声,像是一条河流,朝朝岁岁流淌着,流淌着生生不息的河,河水浑浊犹如这乱世,他只觉得自己沧海一粟,寄蜉蝣于天地。
宋景年突然万分念着薇雪,也是突然间的一些事,他意识到自己比爱自己的生命还要爱她,也是突然发现,原来只是想着一个人也可以成了痴,捏住她的小脸,讲一个报纸上轻松一刻新刊登的笑话,这么样的温暖,甜美得甚于三月里的桃花,他这么想着,明明是苦难的时候,也还是能够笑出声来,笑出声来还不够他咀嚼三分钟,也是呵,这么样的美好,哪里是他留得住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