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年轻的身子骨，病成那副样子，一旦好转便好得极快了。第二天，宋景年已经可以下床行走了，问他可否头晕，他也总道不晕。薛友梅见他虽精神好了不少，面色到底还有些苍白，便强行要求他回床上躺着，吃饭喝药都命下人送到房间里来。

天气不见好转仍是湿湿漉漉，宋景年瞧见外头飘着小雨，想来也无处可去，便顺从了母亲的意思躺回了床上。

时辰冗长，躺在床上，日子索然无味，今天的报纸连同生病几天的报纸都被宋景年翻了个遍，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他只觉无趣，忍不住还是想要下床来。刚好沈妙珠端了药水送过来，见他要掀被子，忙制止了道：“阿姨要你躺着，你就躺着罢。”

宋景年坚持要下床，说道：“这床上太过无趣，生生要憋死了我。”

妙珠一笑，伸手替他掖好被角，在他床沿坐下，端起汤药：“躺着吧，当下先把药喝了，喝完了我留下来陪你说话解闷可好？”说罢便舀了一勺送到他嘴前，宋景年张了张嘴，僵硬地勉强喝了一口，便呛到了，他咳嗽着对沈妙珠道：“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沈妙珠拒绝道：“你是病人，还逞什么强，你只管喝就是。”

宋景年无意与她争，便随了她的意，一碗药总共十来口，起先总有个四五回都被呛到了，后来两个人默契了不少，越喝越顺利，到一点差错也不出了，一碗药也正好喝完。

沈妙珠放下药碗，唤了下人端了出去，自己便留在宋景年房里陪他。

汤药也喝完了，坐床沿上总是不太好，这么想着沈妙珠便站起来，欲从桌边搬个椅子过来坐坐。

她刚起身，宋景年伸了手抓住她的手臂，道：“就这里坐着吧。”

沈妙珠倒有些发怔了，直到被宋景年拉着坐下才有了反应，反应过来只觉得宋景年的手心烫得很，她立马警觉起来，问道：“你身体可还好，手这样烫。”说罢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在自己的额头上摸了摸，觉得没什么大差异才放下心来。

宋景年似乎比以前习惯了，接受了她的存在，也习惯了她的关心，他望了望窗外，问道：“外面可还在下雨没有？”

沈妙珠莞尔，也跟着向窗外一望，雨小的很，下不下难以分辨，只道：“我过来的时候是下着的，现在可不知道了，大概是在下的，一些淅淅沥沥的小雨。”

“早上在外头走了一遭，方觉得果真是秋了，天凉了。”

“原来你也是知道的，凉了也不知添衣，倒病成了这副样子。”妙珠嗔道。

见她闷气的表情，宋景年笑了几声出来：“我知道添衣的，只是添得晚了些。倒是你，这么单件衩旗袍，怎么抵得住冷。”

“我还不曾说你，你到说起了我，嘴巴倒是极厉害的。冷倒是不冷，就是下雨不好，腿上湿了粘着极不舒服。”妙珠笑道。

宋景年点头：“总是下雨罢，软绵绵的雨，但又不似春雨的粘稠，是秋，总带些寒意的。”

“说的极是，这雨有时候飘洒几滴湿了窗，当关好了一切门户，收好了衣服的时候，它又偏偏不下了。这些天的雨就是这副顽劣的模样，不知人忙碌难闲奔波生计，只顾自己欢脱痛快。”

“今早母亲说天还要热，我却觉得夏天的火早已败下阵来燃不起来了，索性就让这种凉意取代了它好了。”宋景年道。

妙珠给他拉了拉被角，说：“天气哪能随你的意。”抬头看着宋景年的眼睛，又道：“绵软的东西总是好的，好比小桥流水好过戈壁孤烟，棉花好过针尖。一场秋雨一场寒，寒相对于暖，总显得坚硬，人生匆匆惊鸿一瞥，冷硬之中方显温暖的善。现在想起来，觉得当初的自己就犹如这几日的雨，只顾自己欢脱痛快，少顾念了身边之人的悲欢喜乐。”

宋景年一眨眼，心里“咯噔”一下，只道：“此话说正说到我心坎里去。以前我也如你所说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年岁在不停往前走，心也有了些改变。有时候体验到痛苦，家人朋友抚平我内心的刺痛，犹如天冷了添衣，软的，也暖了。”

“的确，我们一来二去便学会了体贴，体贴父母，体贴朋友，也体贴自己，不管痛的哭的喜的笑的，这一遭路上，免不了的场场秋雨，却总也有秋衣添上，阻了寒气也阻了苦难。”妙珠停顿了片刻，想起了不久前发生的一些事，心里有了些说不出的滋味：“我当初那么待薇雪，真是不应该……”

沈妙珠眼里起了眼泪，说掉就掉，滴在床上，床单上一下子湿了好几块。

之前连一句话都不肯讲，现在竟然彼此从容愉快地聊起了天，宋景年只觉不可思议，若不是她的努力，恐怕也没有这么一天。

宋景年本靠在靠垫上，他向前撑起身子，轻轻抚上妙珠的发，缓缓凑上前轻轻吻她的眼睛，慢慢吻走她的眼泪，凌乱的发线四处缠绕，她的抽泣渐止，他耐心地吻着她的脸，辗转缱绻，一点一点，一分一毫，终于吻住了她的唇，他在她的唇上给她温柔，一切都是缓慢的，就连给她一个吻，也是缓慢的。片刻，妙珠睁开眼，泪不再流，只因为大脑没有空间再去留给流眼泪这件事情。

宋景年用头抵着她的头，低声慰藉道：“薇雪从不怪你，你也别怪自己。”

她点着头，声音呜咽在了喉咙里，简直比月季花开的声音还要轻：“那你怪我吗……因为你一直讨厌我，我很难过……”

也许爱一个人爱到最后，可能不择手段，却也可以不求回报，缘起缘灭难逃爱字。情债是上苍最不仁慈的安排，两情相悦又是上苍最好的馈赠。眼前的沈妙珠羸弱得令人心疼，宋景年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脸庞，摇头说道：“我说的没错，十足的傻姑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