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粥，薇雪精神状态慢慢恢复，面色了好看了不少。宋景年收起碗勺，问她：“再躺一会么？”

薇雪轻轻张了张嘴，摇了摇头：“我要回家了，晚了，爹娘该担心了。”说罢掀开被子便要下床。

宋景年顺着她的意思道：“我送你回去吧。”

薇雪不答话只是向前走，宋景年上前扶住她：“薇雪对不起，你原谅我。”

薇雪回过头，用力咬着嘴唇望着宋景年，眼泪倔强地流下来，仰着脸质问般的绝望：“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宋景年紧皱眉，烦乱不安：“薇雪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

薇雪始终摇头，一分一分地倒退，眼里浮起的，比那子时的月亮还要凄冷三分：“你还要解释什么？你可以一次、两次地抛下我，你何不永远抛了我。”

宋景年被这目光刺痛了，这么多年来，他都有他的骄傲，任何东西予取予求，随心所欲，可现在他对着薇雪，薇雪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让他沮丧到了极点：“我的真心你难道不明白？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折磨我。我不该不来见你是我的不对我向你道歉，但这期间真的有我太多的难言之隐，你莫非还要为了这些硬生生要与我断了关系？”

一番话带了诸多的无奈，薇雪只不过顾着自己发泄情绪，并不曾想要与他就此断了，一时乱了方寸：“我……你何不对我说明白，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我的心提着，悬着，几乎要癫狂。”

见面前准备了诸多话语，到了面前却是一句也说不好，宋景年心底一种害怕油然而生，从未怕过什么的他，此刻却怕极了，他缓缓抱住薇雪的身体，像个孩子般将头埋在薇雪的颈间，口鼻中呵出一阵一阵的热气，又潮又灼。

薇雪站着发觉脖间湿热，才明白过来是他在哭。夜里降温快，病房里本有几株盆栽杜鹃花散着幽香，红彤彤地使人眼红，薇雪感到一种极为清静的芬芳，就这么与他紧靠在一起，天荒地老竟是这么轻易地让她给读懂了，然而花谢花开终有时，是夜，总是凄冷，前路漫漫，且行且珍惜。

到家已是亥时，路上几乎没有了行人，好在这几日薇雪回家都晚，双亲没有什么起疑心，乔家院落大门也早已合上，只有明汐丫头在偏门焦急地等着。

与宋景年道了别便回了房，明汐伺候小姐梳洗完毕后也退了出去，薇雪习惯了独处，总是默默地出神，躺在床上也睡不安生。忽然窗外起了烟火，薇雪本睡不深只是朦胧着，光亮闪开她的眼睛，她披衣而起走出房间，只见有人放烟火，如今非常时期谁人敢放烟火，正纳闷着，隐约听见欢呼声，只是被空气阻挡着听不真切，薇雪想莫非是国家政府妥协了大伙在庆祝？

一轮圆月与夜晚同生共死，子时正挂头顶，薇雪想起那句诗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庭院深深月华如练，她不禁轻唱起那整首的《水调歌头》来：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夜里披衣而起，身如水滴，良辰美景奈何天。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同一时刻的另一端，萧靖成举酒对月，倚靠着窗棂，脸上泛着异样的潮红：“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嘴上说着，脑子里又想到小时候，也是夜里罢，阴云缱绻遮去了月亮的那一个夜晚罢，“萧哥哥，没有月亮的晚上特别黑，但是你别怕，我把我的布娃娃给你，有它陪你睡觉，你就不会害怕了。”她的小脑袋从门缝中探进来，神神秘秘地给了他一个洋布娃娃，萧靖成哭笑不得，却陪她游戏着：“那你害怕了怎么办呢？”薇雪笑着又掏出一个布娃娃：“我还有一个呢！”

终于结束了，学生们在广场上狂欢，中国政府拒绝在合约上签字，山东的主权是保住了。萧靖成褪下锋利的军装，心里却不痛快，遂取了酒来喝，对着中天月桂喝起来，只是月亮越圆，他的心却越缺。

上海时局动乱，上次学生中枪事件以来萧靖成不受百姓待见，虽然方家民和巡捕房一直在调查此事，事情总是一筹莫展。就像被关在一座密闭的房子里不见天日，越是孤寂，越是怕说当年事。这么多年来，薄如蝉翼的六日回忆，早已成为他一生的水源，每当思及痛处，不过自己舔舐伤口，不过紧紧抓牢她的名字，不过把悲伤淹死在心里，在他人面前云淡风轻。

生生将魅惑黑坐成了东方鱼肚白，一夜未憩的萧靖成眼睛夹了分明的血丝，他稍稍扭动了身子，便觉浑身疼痛。胃中酸楚，更是一阵翻江倒海，索性没吐了出来。走出房门的阮青见状，忙扶着他半坐半倚地靠在沙发上，她用手抚着他的胸口，又吩咐下人去煮了醒酒茶来，看着他喝下。

还未及恢复，只见方家民从那门口又火急火燎地冲近了来：“将军。”

萧靖成眼神飘忽迷离，阮青替他应道：“什么事？”

萧靖成其实清醒，他身子一侧头落在阮青肩上，并不说话。

方家民道：“百姓的抗议运动奏效了，北京政府已经答应了群众的要求。”

阮青听到，便说：“这是好事啊。”

方家民摇了摇头：“被毙青年父母抬了棺材，一大批学生堵在将军府外，说是来讨公道。”

天下如何会有这般可笑之事，这枪何曾是萧靖成命人所开，这芸芸百姓也不曾长了什么慧眼，竟无理到了这般地步。阮青也是心急，奈何萧靖成醉酒不起：“那怎么办，你看将军他……”

两人方一筹莫展，萧靖成倒站了起来，极为清醒地说：“慌啥子！”说罢穿上戎装便拂袖而去。

一夜回忆下酒，往事也跟着作了一场宿醉，掩埋自己，逃避自己，隐藏自己，这些都已在昨夜全部做完，放纵也是够了，他任凭理智在心中长驱直入，他肩负的，又岂止只有儿女私情，他有天下要去争夺，有百姓要去守护，哪能孩子般想逃就逃。

方家民一惊，随即恢复镇定，跟着萧靖成匆匆下了楼，他们跨出大门，准备好了直面别人的口诛笔伐，以还给自己一个清白的名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