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白天的事故历历在目，想起这些宋景年也是无法入睡，只是出了房间四处闲踱，忽然他瞧见楼道里有个身影，似是一个女子抓着一只信鸽低头摆弄着。

宋景年轻声靠近，方看清该身影竟是那闵妍，闵妍放飞了鸽子回身，正撞上身后的宋景年，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宋景年迅速用手捂住闵妍的嘴不让她叫出来，以免惊动了井田和他的日本手下。

宋景年压低声音问闵妍：“你在做什么！”

闵妍挣脱宋景年的手，迈步便走：“与你何干。”

闵妍走出几步，宋景年对着她背影说道：“鸽子连这大楼都飞不出去。”

闵妍止步回头，宋景年的脸庞在黑暗中若隐忽现，她有些迟疑，眼前这个人究竟是好是坏，是否值得信任，对此她一概不知，她试探道：“你的意思是？”

宋景年靠近，目光如炽：“你是谁的人？”见闵妍犹豫不决，宋景年补充道：“若不是他以薇雪为要挟，我何苦会听他差遣。”

闵妍还是相信了他，她有种直觉，宋景年对她有利。终于闵妍开口：“井田背后的集团不只是贩卖鸦片这么简单，该集团还控制着青岛和胶济铁路全线。”

宋景年哑然失声，显然这在他的意料之外：“你在向谁传递消息？”

闵妍缄口，宋景年替自己辩解：“我帮你，假如你可以信任我。”

闵妍点头，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方丝帕交给宋景年，并在他耳边耳语：“你去那里，找一个叫蔡宏浩的人，他见到这丝帕便会南下通知孙先生。”

宋景年冷静道：“孙先生……可是大总统孙文先生？”

闵妍点头，宋景年也是了然了一切，他收起帕子，回了房间。

夜愈深便愈静，季节辗转步入初夏，一群蚊虫紧绕着灯罩扑着亮光。宋景年握着帕子，他在英国的时候就听过孙中山的事迹，孙舌战欧洲四国银行阻止其向清政府借款的大智大勇他也早已肃然起敬，无风之夜，像那扑火的虫蛾子，宋景年突然下了决心今后便追随了孙文，至少赎了他给日本人卖过命的罪，至少让他解了心头对薇雪，对国家的羞愧。

上次一别，经过一个月的恢复修养，宋景年的伤已经好完全，在反复确认不会被薇雪发现之后，他缓缓把车向学校开去。走出这一步像是耗了他半身的力气一般，他预见了千百种不好的结果，但还是骗不了自己的心。

一直等到天黑，宋景年也不见有薇雪出现，倒是有学生三三两两地出入，想起这两天学生罢课，宋景年迅速下车拦住几个脚步匆匆的同学询问：“学生们都去哪了？”

学生见宋景年不像是坏人模样，便对他说：“大多都在邑庙，少数去发传单，也有的去报社宣传了。”

“邑庙？在邑庙做什么？”宋景年追问道。

几个学生似是赶时间，只匆匆答话：“在演讲，我们现在回学校，等吃了饭马上要回去的。”

宋景年见几人行色匆匆，便不再纠缠。昨晚他的解脱，给了今日的他许多的勇气，宋景年回到车上细想了片刻，决心还是去找薇雪。

原是古色沉寂的邑庙，此刻挤满了人，宋景年匆忙挤入人群，向周遭四下寻找薇雪的影子。人情激愤，你推我搡，不断有人跌倒被踩伤，严重者伤及心肺，不严重的自行爬起继续游行。

薇雪身材娇弱，哪经得住这般熙攘，一不注意又是被推攘跌倒在地，双手撑地，手指被人重重踩上了一脚，疼得叫出了声。宋景年正瞧见，心急如焚挤过人群抓住了薇雪的手臂，将她拉了起来。

两人只是手臂相互接触，身体还隔着三两人，薇雪心下感激拉她一把的人，一回头，一颗心又惊又痛几乎快要随那呼吸一起停止了。黄昏的最后一抹暮色被太阳勾下了山头，繁星点点开始漫山遍野，周围的呐喊声仿佛都静了，有人点亮了火把，火光跳跃着照亮了宋景年的脸，薇雪双眸瞪得老大，眼泪跟着那火光一并跳跃了。

宋景年挤破最后的障碍，站在了薇雪的跟前，他检查薇雪的手，薇雪手上腿上多处淤青，宋景年心疼得紧皱眉头，一时说不出别的问候，只问道：“疼吗？”

薇雪眼睛还是瞪得大大的，不说话傻了一般，见她如此宋景年越发心疼，一伸手把薇雪搂在了怀里，在拥挤的人潮里紧紧护着她。

薇雪没抱住宋景年，却顿时软下去晕在了他的怀里，宋景年大唤薇雪不见回应，心急如焚将薇雪打横抱起撞开人群，抱进车里送往医院。

宋景年惊呼医生的阵势吓坏了值班的医生护士，只以为哪里又发生了什么恶性事件，纷纷冲出来准备营救，哪料到只是一个低血糖晕倒的学生。

医生开了两瓶葡萄糖，护士小姐给薇雪打了吊针后也退出了病房。

薇雪沉沉躺在病床上，整日不曾进食，弄得面色苍白，嘴唇粗糙得都生出了许多死皮，竟是比一个月前瘦了好一些。宋景年坐在床前看着心疼，想到心痛，一切皆因他而起，他却无法给她一丝一毫的快乐，他悔恨，他俯身亲吻薇雪额头，他的吻几乎要落在薇雪的唇上，却还是停了下来，他抓起薇雪的手，贴着自己的脸，宋景年蜷着身躯乞求原谅，眼泪面无表情地流着。

吊针打到一半，薇雪慢慢醒了过来，宋景年见她醒了，从桌上拿起刚买的米粥，问她：“好些了没？先把粥喝了，喝了就好了。”

薇雪怔怔地摇摇头，沉默了半晌道：“我不饿……”

宋景年伸手抚摸薇雪的头发：“傻丫头，医生说你都饿得昏倒了，还逞强说不饿。”

薇雪什么都不说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宋景年，任由着宋景年扶她起身，她靠在枕头上，又任由宋景年一勺一勺地喂她喝粥。宋景年的目光认真，隔了这些时日，这样的温柔，薇雪却觉得陌生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