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瞬间明白了,在外面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原来到目前为止,她都只是勉强在装装样子吗?
“杏……你真的有在好好吃饭吗?”我担心地问。
“快说!那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打断了我的疑问,“要不是为了知道真相,我根本没必要忍这么久!”
杏在生气。
她处于极度的怒火之中。
过去的二十多天,她一直都被自己的忧虑支配着,虽然从外表上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了,但那都是拜她高超的演技所赐——她的表情告诉我,她连一秒钟都不想忍耐下去了。
何必做到这个地步呢……
“弓道就是我的生命。”杏读出了我眼中的困惑,垂下脸,对着地板上的木纹说,“把我的生命夺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我想知道!哪怕是死,我也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她有些失去理智了。
在我每天都去医院看她的前提下,她压制了内心的冲动,足足三周。
这下子,曾经有过的、没有的全部压力都一并爆发了出来。
我没想到她会这样憎恨将她的手毁掉的不明对象。
不管,既然她这么问了,就意味着她自己也稍微有一点察觉了吧——关于她看不见的,幽灵的世界的事。
“那是……恶灵。”
我拗不过她,只能平静地道出真相。
“恶灵?……难道他们说的传言都是真的吗?”她颦眉道。
“一半是,一半不是。”我摇了摇头,“你大概不知道……其实我是灵能力者。在我们的周围,有无数的幽灵正在徘徊。”
听到我这么说,杏有点吃惊,但她没有立刻否定我的话。
“……你能看见鬼吗?”
“是的。”
“那……比赛的时候突然控制了我的意识的东西,也是……”
“是恶灵。他们的胸口有一根锁链,人死之后,那条锁链就会从末端开始腐烂,直到烂到心脏之时,他们就会失去人性,堕落为虚。”
我拿起桌上的笔,在废纸上写下了“虚”字。
“虚……”
她呆呆地望着我的笔迹,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那天附在你身上的,是被称为地缚灵的幽灵,但是它很快就会变成虚了。所以它才会拥有那样狂躁的情绪和恐怖的支配力。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我说。
“搞什么啊……”杏突然失去了支撑她听到现在的动力,颓然地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右手自然地垂了下来,“我居然是……被幽灵……”
她在失落。
她的痛楚无处消磨,就连想要发泄,都找不到正确的对象。
就像命运和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我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安慰她:“但是,我已经替你将它消灭了,它已经为它的暴行付出了代价。你不必过于介怀,杏。”
杏苦笑了一声,显然是不觉得这种解释有什么意义。
过了一会儿,她猛地抬起了头。
“要怎么做才能看见幽灵?”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措手不及:“……什么?”
“我想看见幽灵……”她站了起来,声音和肢体都重新恢复了力量,“你也算个除灵师对吧?那你应该知道,怎么才能让普通人也看得见幽灵?”
“你想做什么?报仇吗?如果是想报仇的话,它已经消失了。”
我压下眉头,想让她淡然一些。
她一定是在想着什么胡来的事!
“不对!你根本不理解我的心情!”
杏小声嘟囔了一句“见鬼”之后,拼命用手捂着自己的太阳穴,似乎那里有什么心绪正在刺痛。
“杏……冷静一下。”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被上天眷顾的人。”她一边调整自己的呼吸,一边将她真实的感受娓娓道来,“多少人……在自己热爱的事情上没有天赋,或者一辈子碌碌无为,就这样荒废了一生。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所以,当我发现自己在弓道上有特殊的才能时,我非常高兴。我心想,啊,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沿着自己的路走下去了吧?不要浪费自己的天赋,一旦得到上帝的指示,就朝着命定的那条路一路向前,不要回头——怀着这种想法,我才一次次克服了身体和精神上的折磨,在弓道的世界取得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我从来没听她说起过她和弓道的渊源。
妈妈倒是得意地翻出过以前比赛的奖状和奖杯给邻居炫耀过几次。杏对她获得的荣誉并不在意。她是真的喜欢这项运动,这我看得出来。
而且,就算再怎么有天赋,不付出足够多的汗水的话,是不可能有她如今的地位的。
“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
“可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让一个人放弃坚持了十几年的梦想。”杏用左手的手背擦去了眼角湿润的液体,声音都开始发抖了,“我不能接受!为什么只是一个幽灵而已,就能轻轻松松地葬送我的未来?!”
“就算你再怎么不甘心,这也是既定的事实了,杏!你应该往前看!”
我按住她的肩,劝说道。
沉没成本无法挽回,现在她必须找到别的人生道路。沉溺在过去的付出里,只会带来危险和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
可是,知道这个道理,与能做到放弃已经注定失败的梦想,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杏厌倦地闭上了眼。
“往前看?在医院的时候,我不是不曾试着去接纳这样的事实,试着换个角度也许能发现些快乐……可那一刹,我的心却疼了,像被什么东西撕开一样,像一张纸被搓成团一般!我骗不了自己,我瞒不过自己,我怎么逼得了自己去喜欢这样平庸腐臭的生活,像逼自己喜欢一个憎恨的人一样,活得如此苟且,过得如此卑微,还感谢这来自灵魂深处的自卑?!一想到再也握不了弓,我就快要疯了!!”
她承受了太多的压力。
手指上的疼痛,对她而言,远远比不上绝望带来的心痛吧。
可是……
“你才十四岁,完全来得及再找一个别的领域继续前进,别把自己关起来!弓道又不是你的坟墓!”我吼道。
“是坟墓又怎么样?不能让我在喜欢的事情上活过一生,那还不如让我在为它而死!”
她要开始钻牛角尖了。
“杏!”
“我很痛苦!”她不顾一切地拍打着我的后背,眼泪也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倾斜而出,“被幽灵附身这种理由,听着就像是讽刺!真好笑!不管我怎么愤怒,这份愤怒都无法传达到罪魁祸首的脑海里!我连看都看不见他!这太奇怪了吧?!”
“是啊,就是这么不合常理,但是这世上不合常理的事实在太多了!你必须得站起来,给它你自己的回击!”
我不是个情商高的人。在这种时候,我不知道说什么才是最正确的话。但我希望她能冷静下来,正视自己的伤口,然后……让它痊愈。痊愈之后,她才能明白人的无奈对人本身成长的意义。
“——呜哇……”
杏趴在我的肩上失声痛哭起来。
我想这种回到现实的阵痛应该会伴随她剩下的一生,在每一个独自醒来的夜晚,感到莫名的空虚。
但是,我不得不说出这些话。
因为我是她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