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已蒙蒙亮,客栈大堂里仍是高朋满座热火朝天,子书珩站在二楼看台人群的最后方,眼神疏淡地望着前方挂着的几条红底黑字的竖幅。
“天地赌一掷”客栈赌榜赌的是知微阁高手榜前十名,唯有将前十名全都猜对,才能赢走所有的赌注,若是没有一人猜中,那这赌注最终便归了客栈。
目前赌注最高的一条竖幅上的排名是这样的:无咎、不妄、白衣少女、血衣、秦知微、王淮、段忘容、山吹、三月七日、易千面。
看来十大门派攻打恶人墓的成果颇丰,师父直接被他们默认是死掉了。
子书珩在心里算了算,七条竖幅,加起来积累的赌注一共是九十五万两,刚好够铁骑营半年的军饷,一时间喜不自禁,伸手拍拍吴顷的肩头,说:“老婆本又回来啦。”
吴顷却是一脸抑郁,小声跟他说:“主子,我们玩不起这个游戏,最低的赌注也要五百两。”
子书珩脸上的笑容蓦然一僵。
天呐,这穷乡僻野的,他们怎么比本王还要富有?
这时姜炎琢摇着檀香扇走了过来:“李兄可是要参加赌榜?”
子书珩看着他,轻描淡写,张口就来:“借我四百两。”
姜炎琢一愣,“哈?”
子书珩认真道:“还你一千两。”
姜炎琢哈哈大笑,“李兄是逗我玩吧?我哪里会缺一千两银子?”
子书珩静静看着他。
姜炎琢收敛起浮夸的笑,转而变成儒雅的微笑,定定地回望那双美极的桃花眸。
两人就这么一瞬不瞬地对视,就仿佛在进行一场不为人知的搏斗。
不知过了多久,吴顷无奈地叹了口气,弱弱地提醒:“主子,还有半刻钟就卯时三刻了。”
子书珩登时败下阵来,泄气道:“破破破!给你破局,行了吧?”
“空口无凭。”姜炎琢嘴角噙笑,一下一下地摇着檀香扇,俨然就是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风儿拿来纸笔,不需任何人解释便可知晓,这是要让子书珩立字据。
子书珩毫不迟疑地拿起笔,一边在纸上写字,一边从容自若道:“我今天答应给你破局,虽然是为了四百两银子,但也不是为了四百两银子。”
言罢把笔随手往一旁一丢,雨儿伸出两指,轻而易举地捏住了笔杆,一滴墨也没甩出来。姜炎琢看了眼纸上的内容,欣然答应:“好,约成!”他将子书珩写的条约递给晴儿,“其实李兄提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的。”
子书珩却是一摆手:“此一时彼一时,姬兄大话还是悠着点说吧。”
姜炎琢只哈哈笑。
风儿取来四百两,吴顷又从自己包袱里掏出一百两,一齐交给了店小二,小二拿来竖幅和大号毛笔,子书珩大笔一挥,写上了他心中的高手榜前十。
这条竖幅刚一挂上去,就引起了一片喧哗。
“这谁写的啊,拔山震元神功怎么可能没有少林寺的四象经强大?”
“是啊,噬心离开少林不就是为了去学拔山震元神功吗?”
“对对对,单凭这一点就可以确定,无咎的实力一定是在不妄大师之上的。”
“那个白衣少女自称是血衣的徒弟,只用奔浪刀法的第五式就击败了慈隐师太斩火剑法的最高境,一定是青出于蓝啊,知微阁肯定已经调查清楚她的身份了,她一定是榜上有名的!”
“李明殊挨了廖掌门一剑,绝对死透了啊!”
大家对这条竖幅的排名是众说纷纭,总之没有人在这一栏下赌注。
姜炎琢意味深长道:“李兄虽神机妙算,不过对江湖事是否了解地太少了。”
子书珩傲然地送给他一个“哼”。
姜炎琢莫名一噎,他自然知道这人刚从恶人墓里出来,一定比其他人有底气,但他也不知为啥,似乎看这人生气,自己也会感到愉悦。
他不禁想起父亲收藏的那幅贵妃美人图,当年南燕荆王去大凉进贡亲眼见到了天下第一美,回府后也只画了夏雪安的侧脸,却已然足够引人神往了。
子书珩继承了夏雪安的眼睛,但也不一样,他眼里没有分毫柔情,有的是自信和佻达,以及伪装在多情之后的薄情。
姜炎琢轻咳一声,收起檀香扇:“打仗是不易,不过,李兄何至于靠赌博来赚取钱财?”
这话带了点贬低的意味,子书珩却丝毫没感到耻辱,朝他眨眨眼:“穷就是穷,哪有贵贱之分?”
姜炎琢觉得这人比传闻还要有趣,招了招手,晴儿走上前来,他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旋即晴儿便离开了。
子书珩看着楼下的店小二将其他七条竖幅的赌注各自翻了一半,拱手说:“谢过。”
姜炎琢微微颔首:“不成敬意。”
辰时已到。
知微阁位于榆阳,离此地尚有一城之隔,从榆阳飞鸽传书过来,需要大约半个时辰,毫无疑问,这半个时辰的等待对客栈里的赌客而言是一种煎熬。
其中大多数是当地的士绅名流,当然也不乏江湖客,甚至有几人参加过恶人墓的围攻,子书珩一直恰如其分地躲在角落里,才不至于让人认出来。
姜炎琢在纸上画了一张图,推到子书珩面前,屈指轻轻敲了敲桌子,说:“李兄,是时候破局了。”
子书珩低头看了一眼,心里猛然一惊。
图上的内容很简单,只画了三个大小不一的圆圈,它们互相交叠吞噬,最大的那一个几乎吞并了最小的,同时也吞掉了第二大的一半。第二大的与最小的那个也有交叠,但与最大圆对两者的侵略相比,可以忽略不计。
传闻十二品叶人参花能解百毒,是因它被无数毒蛇盘绕守护,但它埋在土壤里的根正是百年人参王,因此它也具有延年益寿的奇效,于是受大凉侵略的义宁前去南燕请兵相助,南燕王提出的要求是用十二品叶人参花换五万精兵。
南燕王正是而立之年,风华正茂,在国家利益面前,怎么可能担心自己的寿命?
他寻这人参花,不是为了自己,分明是为了孝敬那越俎代庖的太后!
而图上最大的圆圈,代表的正是把持南燕朝政的邬太后,最小的代表南燕王姜承治,第二大的,也就是瑞王姜炎琢了。
如今的情况,对姜炎琢而言,确实是一死局。
南燕王是邬太后的小儿子,之所以能登上王位,只因他耳根子软,愚孝,最听娘亲的话。
姜炎琢的父亲荆王是邬太后的长子,当初因南燕王为邬太后庆祝六十大寿过分铺张顶撞了一句,就被其一再打压,最后只能出家保命。
姜炎琢身为荆王之子,同样不被邬太后倚重,但他不想看到身为神州四大国的南燕在那个女人手中逐渐走向衰落,继续下去,邬太后的权势会渗透到方方面面,而他就会被绝对压制,可能会步父王的后尘,也可能会命丧黄泉。
他能指望叔叔姜承治硬起来吗?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自然是不能的。
他只能谋反篡位,取而代之!
在帮严格意义来讲算是敌人的姜炎琢筹谋夺权的此情此景,子书珩想到了另一个人。
南燕马上就要变天,新王登基,为了制衡大凉,一定会与义宁国结盟,义宁段氏拿着十二品叶人参花去请兵相助,请的那可就不是五万精兵这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