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书珩三感尽失,吴顷便走在前头,他一边警惕着前方,一边在心里思考小王爷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小王爷说塑造了他的不是西域毒帝,那会是谁?
沉默着走了一小会儿,身后传来清朗低沉的嗓音:“我与皇兄,你选谁。”
吴顷心头猛地一颤,停下脚步。
“不必转过身来,也不必着急告诉我。”子书珩声调平静,就好似山涧里潺潺流淌的山泉,“我希望你能留在我身边,也希望吴刻可以留在我身边,但我必须让你们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顿了一顿,又继续道:“回去后我会在翰宁称王,从此不再臣服于大凉,也不会偏袒任何一方。依我所见,皇兄对子书祯并不满意,想必用不了多久,他便会名正言顺地拿回帝位,他为大凉背负了那么多,这本就是属于他的东西,如今局面已经明朗,大凉的帝位也理所应当回到他手里,我会想方设法保护我想保护的人,但这件事……对,这件事我绝不会插手。我对皇兄还算了解,可我也不知他消灭敌人登基后,会不会举兵夺回翰宁四城。”
他语气分明不带任何感情,甚至还透着一丝冷漠,吴顷却紧张地不行,身体僵硬,心脏砰砰砰地直跳。
“吴顷哥哥,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小时候我经常找你们兄弟玩,我实在是太寂寞了,你脾气好,对吴刻无微不至,我羡慕吴刻,自是喜欢粘着你的,当然吴刻也把我当成亲弟弟那般照顾。”子书珩声音依旧没有波澜,“不过我们都已经长大了,长大了就必须肩负起身上的使命和责任,你和吴刻都是长平人,是皇兄把你们从战争中救回来,我不知你们有没有想过复国,我很感激去年春你们随我一起征战沙场,我知你们不是为大凉而战,是为我而战。”
吴顷安静听着,下意识地抿紧唇。
“之前你也听到了,皇兄身上虽流着闻人的血,但他的心却属于大凉,父皇对他寄予了厚望,他别无选择,必须撑起子书一脉的天。”子书珩轻叹了口气,冷淡的嗓音放缓放柔和,“说这么多,其实就只有一个意思,我对你们的恩情,你们已经还了,已经不欠我什么了,你们做出任何决定,我都可以坦然接受。既然你们不为国家立场,既然你们选择报恩,那么是否,皇兄的恩情也该还了呢?”
吴顷霍然睁大眼。
狭长昏暗的密道蓦地陷入死寂。
半晌,吴顷咽了口唾沫,继续抬起步伐向前走,子书珩没再作声,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跟在他身后。
回到翰宁城已是午后,子书珩三感仍未恢复,坐在桌前与大家一起用午膳。无咎像是耗尽了耐心,吃了小片刻便起身离开了,子书珩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本就食不知味,没有触觉也不会用筷子,于是放下碗,对吴顷道:“你跟吴刻商量一下吧,晚上我恢复了听觉,咱们再碰头。”
吴刻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茫然地看着他,子书珩笑着朝他眨了眨眼,便起身走了。
吴刻疑惑地看向吴顷,吴顷一副不知怎么开口的模样,踌躇半晌,憋出一句:“吃好了就跟我来。”
吴顷推开吴刻的房门,进了房里,一屁股坐下后,拿起吴刻摆在桌上的那杆枪头磨了起来,吴刻心中烦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是忍无可忍,一把夺过枪头,抬高声音吼道:“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
吴顷被他吼得猛然一怔,旋即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怎么开口呢?说小王爷为了不让我们将来左右为难,劝我们卷铺盖走人吗?
还是说小王爷为了阻止两国交战,决定自己守住翰宁四城,让我们去投奔明主?
实际上吴顷也在矛盾之中,当子书珩在密道里说起要称王这件事,他内心就只有一个想法,便是留下,与他一起面对接下来未知的局面,但经子书珩那一番劝,理智却又告诉他,他的确该报晋王的恩了。
“我……”吴顷在吴刻的注视下犹豫半天,厚实的嘴巴终于张开了道缝,就见一道浅金色的人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主子。”吴顷吴刻立马让出案桌,颔首行礼。
无咎在案桌后坐下,金色面具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吴顷,声音毫无感情波动:“珩儿去见了谁。”
吴顷心里莫名一惊,如实道:“去见了西域毒帝。”
无咎微微皱了皱眉,又问:“都说了什么。”
话落后他顿了一瞬,没等吴顷开口便又补充了一句:“你只捡我可以知道的说即可。”
吴顷眨眨眼,稍微想了片刻,西域毒帝说了那么多,到底哪些是王爷不能知道的呢?
他分辨不清,便只能如实交代:“主子,西域毒帝说了很多,但我也不知该不该告诉您,总之小王爷很可怜,他这一生都在西域毒帝的操控之中,毫无选择的余地。不过这一回,他想把主动权握在自己的手中。”
吴顷忽然想起离开前小王爷对西域毒帝说的那句话——您是促成了我的人生没错,但真正塑造了我的却不是您。
那时他还不太懂这话是何意,如今他似是有些懂了,小王爷一生都活在西域毒帝的支配下没错,但他也收获了真挚的友情与爱情,并非只是复仇的工具。
他明白自己的心之所向,比这片神州大地上任何人都能分得清是非曲直。
无咎闻言勾起唇角:“他想称王。”
吴顷没料到他竟直接猜到了这一步,讶异地睁大眼,吴刻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无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笑意渐浓,“他是不是还劝你们跟我走?”
经这一点拨,吴刻瞬间明白哥哥为何难以启齿了,他扭头看向吴顷。
吴顷无奈地叹了口气,讪然道:“……什么都瞒不过主子。”
“你们也不必为难了。”无咎摊开一张纸,执笔在上面写起字来,“我于你们有救命之恩,现在也是时候报恩了。”
吴顷和吴刻对视一眼,不明所以地看着无咎。
无咎边写边说:“珩儿称王,我这个当兄长的自是该支持他,也不知该送什么贺礼,便把你们两个送给他吧。”
吴顷吴刻目瞪口呆。
无咎放下笔,待纸上的墨干得差不多了,将其叠起来塞进信封里,整整齐齐地摆在一旁,说:“把这个交给他。”
吩咐完,他站起身,神色自若地轻轻掸了掸衣袖,吴顷知道他这是要离开了,感动与惆怅齐齐涌上心头,情不自禁地唤了声:“主子……”
吴刻倒是没有吭声,只蹙着眉,凝重而肃穆地看着无咎。
无咎负手而立,气宇轩昂,目光一一在他们脸上滑过,而后柔声说:“我们四人,从今天起,不再相欠。”
吴顷一听这话心就慌了,忙摇头道:“不,主子大恩,我们……”
无咎伸手拦下他,“接下来的路不好走,你们保重。”
说完,这位雍容尔雅的贵公子便潇洒走出了门外。
吴顷和吴刻站在原地,怔怔地看了良久,吴刻率先在压抑而沉重的气氛中开了口:“主子这是在跟我们预警,将来怕是要在战场上相见。”
吴顷想起子书珩在密道里的推断,闭了闭眼,叹气道:“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