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想象？”子书珩脱口而出。

申屠库尔多点了点头，“你若想让目标身处刀山火海，那便为他想出一片刀山火海，你若想让目标被鸟语花香包围，那便为他想出一片鸟语花香。”

子书珩凝起双眸，在心中理解这番话。

吴顷却是欣喜若狂：“这、这岂不是无所不能了？”

申屠库尔多看着他缓缓摇头，“将军切勿忘记，这只是幻觉，不会产生实质性的伤害。”

经他一点拨，吴顷又想起申屠明真破城那一日的景象，登时恍然大悟：“若想退敌，最重要的是做到以假乱真！”

申屠库尔多赞许地点点头，又看向子书珩：“当然缥缈经并不只能用于打仗，若是攻心，造成的效果丝毫不亚于实质性的伤害。而能维持多久的幻觉，能创造多大的幻境，则取决于你体内贮存了多少真气，织田一脉的内功心法可以最大程度地提高内力，你用的是又你老师的奇经八脉，因而体内的真气几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便意味着可以没有限制地制造幻境！

子书珩思忖片刻，问：“我如何才能精准地将目标拉入我的幻境？”

“这与织田一脉的视觉幻术道理差不多。”申屠库尔多说，“你需要做的是在目标三感范围内创造幻境。”

“三感？”吴顷一脸惊讶。

“对，除视觉外，缥缈经还能迷惑人的听觉与嗅觉。”申屠库尔多高深莫测地道，“这便是缥缈经高于织田氏视觉幻术的地方了。”

织田氏的视觉幻术虽只能迷惑人的眼睛，但缠心术却能迷惑人的五感，子书珩曾经沉溺于那美好的幻境，对此深有体会，他略一沉吟，问：“那这样是否会波及无辜的人。”

“当然不会，为目标创造幻境这件事已经占据了你所有的注意力，你还有空闲去想其他人么？”申屠库尔多目光如炬，“只要不去想，其他人便不会进入你的幻境。”

子书珩了然地点了点头。

“孩子，来，试着在我面前创造幻境，让我见识一下你的强大。”申屠库尔多双眸明亮，跃跃欲试道。

子书珩微微愣了下，旋即阖了眼，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归于宁静。

他将屋子里的景象烙印在自己脑海中。

……西域毒帝最想看到什么呢？

思绪纷呈时，温暖的真气在他体内完成了小周天，他缓缓睁开眼，澄净的眸子里不见一丝波澜，在与银发老者对视间，这间被草药塞满的屋子开始一寸一寸地溶解、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恢弘又不失雅致的宫殿。

有着幽青色光芒的长明灯照亮了整个空间。

大殿中央排列着二十四跟圆柱，盘在柱子上的都是涅槃重生的凤，前方正中央的位置安放着一座青铜棺椁，上面手法精湛地雕刻着摩尼神与雪莲。尽头直对着的是一副色彩鲜明的巨型壁画，画的正是天昭帝与夏雪安初见的那一日的景象——子书珩将海底贵妃陵的寝殿呈现在了申屠库尔多眼前。

申屠库尔多双眸微颤，不由得站了起来，环顾四周。

吴顷也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刚刚西域毒帝讲得他全都听明白了，也有了心理准备，但亲身经历带来的震撼却让他难以保持冷静。

子书珩仍然跪坐着，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施展缥缈经，为了维持幻境，不能有半点儿分神。

这时，申屠库尔多察觉到自己身边站了一个人。

“师父。”那人这般唤他。

这久违的声音让申屠库尔多心跳停了两拍，他猛地扭过头去。

夏雪安身穿绛红金凤袍，头戴金凤冠，眉眼秾丽，笑着看他。

浓郁的酸涩顺着胸腔直驱而上，老人嘴唇颤抖，眼眶发热，被晶莹模糊了视野。

二十年了。

他已经二十年没见过她了。

自从夏雪安死后，他用了各种法子、蛊术，只想在梦里看她一眼，但她却从未给他这个机会。

他梦不到她——

她定是恨极了自己，老人这般想。

“师父这是何必呢？”夏雪安脸上带着安然而恬静的笑容，伸出白皙的手，拭去老者夺眶而出的泪，“师父不必为徒儿感到遗憾，徒儿长大了，有自己的路要走，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徒儿自己的选择，徒儿从未后悔过。”

“孩子。”明知这一切都只是幻象，老人依旧涕泗滂沱，他试图去抓夏雪安的手，却只抓住了空气，他沙哑着嗓音失声唤道，“我的雪儿……”

夏雪安轻叹了口气，像是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师父总是这样……徒儿如何能放心离开？”

申屠库尔多浑浊模糊的眼睛猛然一滞，他忙抬起宽袍的袖子擦了擦眼，而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瞬不瞬地看着夏雪安，那目光里有眷恋不舍，也有愧恨悲痛，静默良久，才勉强稳声开口：“你走罢，师父送送你。”

夏雪安没再多言，只微笑着轻点了下头，便转过身子，步伐轻快地向那口棺材走去。

老人望着那华丽雍容的背影越来越远，缓缓屈膝跪下身，恭敬俯首磕了三个头，郑重其事、慷慨激昂地说：“臣申屠库尔多，恭送公主殿下！”

年迈而沧桑的嗓音在大殿里回响。

时光在久久的沉寂中流淌。

回归现实后，头发花白身形伛偻的老者仍然跪在地上，子书珩上前将他扶起，温声劝道：“前辈保重身体。”

两人一前一后，重新坐回原位。

申屠库尔多显然还沉浸在刚刚的离别之中，又看着那冒着袅袅青烟的香炉出了好一会儿神，才对子书珩说：“你初次施展缥缈经便能达到此种境地，着实了不起。”

子书珩看着他嘴唇翕动却没听到任何声音，便知自己三感又没了，微笑道：“抱歉前辈。”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申屠库尔多愣了愣，而后冲他摆了摆手，对吴顷道：“该交代的我都已经交代清楚了，带着你主子回吧。”

吴顷恭敬颔首，扶着子书珩起身。

申屠库尔多没有去看他们，而是面朝供奉着夏雪安灵位的龛台吃起了枪烟。

子书珩极轻地勾了下唇，向密道走去，离开之前，他忽然驻足，转身对那孤独的老者说：“前辈，有一件事我想告诉您。”

老者闻言半眯着眼看了过来。

那披着银色大氅、梳着云鬓的年轻人神情坦荡地不像话：“我想了想，您是促成了我的人生没错，但真正塑造了我的却不是您。”

说完他炫耀似的耸了耸肩，而后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密道里。

老者在缭绕的青烟中皱起白眉，反复琢磨这话到底有何深意，那满是疑惑的目光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在夏雪安的牌位上，盯了一会儿，他拧紧的眉宇倏地一展，无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