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子书珩坐在马车上,忽然打了个喷嚏。
段忘容手指摸了摸他的额,他握住她的手,笑嘻嘻道:“师姐,我还没那么娇弱。”
段忘容把他的披风裹得紧了些:“小心着点总是好的。”
自从与无咎一别,南下一路,几乎每日都在下雨,马上就要到临阳了,天却仿佛出现了窟窿,这雨越下越大。
他们从摘星阁得知,其他几地只是到了寻常雨季,临阳县已经连续下了三个月的雨,农民颗粒无收,饿殍遍野,商贾买卖也深受影响,早已出现疲态,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
而檀京城里的许多人还以为赈灾及时,临阳百姓过得不错。
前方因山体滑坡道路受阻,车夫将马车停在一块相对不那么湿漉的空地上,子书珩掀起车帘,望了眼外头,灰蒙蒙的一片。
“陛下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他阴沉沉地冒出这么一句。
段忘容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临阳的灾情,说:“有些折子应该会被拦下,递不到陛下跟前。”
子书珩蹙起眉尖,道:“师长夷必然是知晓的了。”
段忘容没做声,关于师长夷的一切,她没有资格评头论足,她相信子书珩心中自有丘壑。
这条路是进临阳城的主要道路,也是运粮的必要通道,他们在此地等了大半天,终于听见对面有人赶了过来,像是要疏通道路。
“看样子,山下应是死了不少灾民。”一个男人说。
这人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与淅沥雨声混在一起,子书珩听着只觉似曾相识,正要因循记忆对号入座,但很快便被另一个嚣张的声音吸走了注意力——
“哈哈哈哈哈,铁骑营还真是忧国恤民呢!”那人说,“小爷我找遍了整个临阳也不知你们躲在哪儿,受一位高人指点,只要制造点灾祸,你们就一定会主动现身!”
“陈骏?”孔青斗笠下的眼睛在雨里亮起寒光,他机警地扫视周围,“这场灾祸是你们制造的?”
下人给陈骏撑着伞,陈骏讥诮地笑了两声:“是啊,这场灾祸是我们制造的,但起因却是你们!”
“你可知封堵官道是多重的罪?”孔青面容冷峻,“你们制造这场灾祸容易,山下的无辜百姓却要遭殃!”
事实证明临阳地头蛇早已泯灭良知无法无天,他不再与之争执,沉声吩咐,“全员听令,立刻下山救灾。”
“是。”铁骑营将士们应道。
“天灾死人再寻常不过了。”陈骏狞笑道,“倒是你们,知道了如此大的秘密,还想活着离开,哼,做梦!”
话音刚落,埋伏在四面八方的刺客全都冒出了头。
孔青神色蓦地一凛,他们手中的武器不是寻常弓箭,正是连弩。
“只要夜月灵在,想要杀死你们便绝无可能,但据我所知,夜月灵现下并不在临阳,这一回,你们就算是插了翅膀,也难逃一死。”陈骏眼里透着愉悦,“翰朗失守,你们原本也该死在战场上,如今让你们多活了几天,已算是老天待你们不薄了。”
“呸!”孔青嗤之以鼻,“我铁骑营哪里轮得到你这种狗东西来说三道四。”
“狗东西?”陈骏愣了下,旋即露出怜悯的表情,“好,很好。狗东西是吧,你们这些伟大的正义之士,可就要死在我这狗东西的手中了,不如跪下来求求我这狗东西,看我能不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孔青面无波澜:“杀了我们,你也不知柳不是身在何处。”
“区区一个柳不是还扭转不了乾坤。”陈骏满不在乎地说,“现在夜月灵是风尘妖女师姐一事已经瞒不住了,李明殊罄竹难书自身难保,与她沾上边儿,那夜月灵的话也会跟着失去分量,所以只要你们死了,柳知源一案便绝无翻案的可能!”
孔青声音透着彻骨的寒意:“你以为我们死了,上头便不会彻查了么?”
陈骏显然早已想明白了后路,他笑道:“你们的尸体都会埋在这泥泞里头,这就是死于横祸啊!”
“好一招瞒天过海!”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便见一裹着披风的紫衣女子撑伞站在滑坡地带的石块上,她轻纱遮面,只露出一双韶媚的桃花眸,在细密的雨帘里泛着明锐的光。
想到自己刚刚与铁骑营的对话可能全被这人给听了去,陈骏心下一慌,当即质问道:“你是何人!”
子书珩桃花眼一弯,那勾魂摄魄的娩媚便溢了出来:“奴家不巧是要进城的,等了半天没人疏通道路,于是便攀上来瞧瞧是怎么回事,虽听到了几位的谈话,却也是无心之举,好哥哥,你们要打要杀随意,奴家绝不会说出去的,放奴家一条生路好么?奴家好怕!”
那一声“好哥哥”喊得陈骏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滑动,他生来好色,目光在子书珩那傲人的胸脯上流连忘返,柔声道:“好妹妹,哥哥放过你,不要怕!上头风大湿滑,你站那么高可别摔咯!你别动,哥哥这便上去接你下来!”
说着竟真冲进了雨里,往这边小跑过来。
手下跟在他身后给他撑伞,他却摆手让人站住。
子书珩冷眸看着他在泥泞里摇摇晃晃,渐渐向自己挪近,心说这蠢货脑子不行便罢了,居然连轻功都不会?
啧,看来得收回七成内力了。
他蹲下身子,捡起一块小石子,忽然轻笑一声,抬高嗓音喊:“孔青哥哥——你不接人家下来吗?”
孔青猛然一怔,登时恍然大悟——那岂不正是男扮女装的小王爷么!
听到这一声喊,陈骏也幡然醒悟,眼珠子一转,立马下令:“杀!给我杀了他们!”
然而过了半晌,埋伏在四周的刺客们也没有任何动静。
只见一轻纱蒙面的白衣女子撑着天青色的油纸伞,身姿轻盈而稳健地从山坡上飞了下来,落地后,她淡声道:“一共七十二人,他们穴道皆已封,恐怕帮不上忙了。”
“怎、怎么会……”陈骏两眼圆瞪,错愕不已,一屁股坐在了泥泞里。
大雨滂沱,铁骑营的将士们拔刀出鞘,三两下便将他的手下制服。
子书珩掂了掂手里的小石头,眼角一勾,对方寸大乱的陈骏说:“好哥哥,别怕,奴家有一个好东西要送给你!”
陈骏闻声刚看过来,就被突如而来的小石头击中了胸膛——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堂堂七尺男儿,竟会被一只有半个巴掌大的小石子击飞,身体连连翻滚出几丈远才停下来。
雨柱无情地拍打着他的脸,口鼻呛进脏的发臭的泥水,溢出来的也不知是鲜血还是泥土,他胸腔窒息难耐,每喘一口气都要经历一次五内俱崩,觉得自己仿佛就要死了。
模糊的视野里,他看到铁骑营的将士们全都卸了斗笠,毕恭毕敬地对那紫衣女子半跪俯首。
那紫衣女子依旧撑着伞,踩着泥泞款步走过来,声音转瞬间变成了一年轻冷厉的男子:“你这狗东西,竟敢对我铁骑营出言不逊,那接下来,便要让你好好感受一下我铁骑营的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