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易千面眼里,你理应是现在的样貌。”子书珩面色冷峻,“他若是为子书祯办事,子书祯何必明知你并不像传闻的那般,还要让你出去接待宾客?这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今日上午他收到了岑雪风的贺礼,那是一瓶药,服用后可以让人的皮肤在三个时辰内变得洁白无瑕,效果与斗转星移差不太多,但每个月只服用一粒,积累的毒素就不会对人体产生害处。
按照大凉的习俗,晚宴只有新郎作陪,新娘要待在洞房里,直到第二日的辰时才能出门见人,子书祯让段忘容打破规矩,自然是为了羞辱子书珩。
段忘容出现在厅堂时,子书珩留心观察了子书祯的表情,他虽没有表现地太过明显,但谁都能感受到他眼里的那份震惊。
那时子书珩才知道,子书祯与他一样,不过也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罢了。
段忘容蹙紧眉头,疑惑地道:“他……会不会是故意为之?”
“故意为之混淆局面么?”子书珩摇头,“他攻打恶人墓,罚我跪,动我的将军,早已公然与我宣战,易千面的暗桩身份已经暴露,他还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的确没有必要多此一举。”段忘容凝眸思忖一阵,看着他说:“但他仍有给你下迷仙引之毒的嫌疑。”
当初子书珩得知萧枕安抵达南溟的消息,便推测是子书祯暗中给自己下了迷仙引,子书祯害怕他取得解药后失控,于是要借攻打恶人墓来铲除他。
“从目的来说,他的确是最有嫌疑给我下毒之人。”子书珩想起子书祯送他出征时说的话,心里五味杂陈,“但,他既然已经成功在我体内埋下了迷仙引的六味毒药,为何我出征回来,他没有直接用第七味毒香控制我?”
段忘容说:“因为他知道你有本命守宫护体。”
“他并不知道。”子书珩定定望着她的眼睛,“我从未将本命守宫示之于众,在公输尺客栈的那一次,是我第一次将守宫露出来。”
原来是在那里中了你的计。
段忘容蓦然知晓了自己身份暴露的原因,略一沉吟,又说:“也或许他意图控制过,但却失败了。”
子书珩一怔,心里突然变得有些慌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总想着给子书祯脱罪,他很清楚他们叔侄再也不能跟五年前一样无话不谈,待有朝一日真相大白,即便罪不至死,子书祯也该为噬心的死付出代价。
但他就是不想承认子书祯早已对他心存芥蒂,不想承认那些年的患难与共和忘形之契都是虚情假意。
“或许吧。”他终是放弃思考,黯然说道,“我累了,不能在这睡下,你送送我罢。”
段忘容点头应了,忽然想起什么,说:“对了,吴将军已经被陈紫风发现是男儿身了。”
子书珩眼睛倏地一亮,好奇问:“你们义宁姑娘若是被男人给看了个遍,通常会怎样?”
段忘容心头一颤,登时明白了那两人之间的恩怨纠葛,无奈道:“不喜欢便杀死,喜欢便娶回家,没有第三种选择。”
-
守夜的丫鬟打着瞌睡,突然听到吱嘎一声,忙站直了身子。
紧接着又是砰地一声,子书珩便被衣衫不整地轰了出来。
丫鬟心里感叹:纵使是俊美无双的小王爷,也不会有奇迹发生啊……
她扶子书珩起来,原本还想关心几句,可看到他脸上的巴掌印,当即闭紧了嘴。
子书珩起身后,眉宇之间笼罩着一团浓郁的阴云,那双多情的桃花眸看起来可怕极了,丫鬟害怕挨骂,赶忙把林晚泊提前准备好的大氅给他披上,而后微微躬身候在他身边。
“什么时辰了?”子书珩问。
丫鬟说:“回王爷,已经是三更天了。”
“最毒妇人心。”子书珩冷声道,“明日不许给王妃送吃的。”
“啊?”丫鬟一听,双眸圆瞪,惊得直接失了声。
子书珩却是大步向书房走去,漠然甩下一句:“搞清楚谁才是这魏王府的主子。”
丫鬟心惊肉跳,人都不见了踪影,才讷讷地应道:“是、王爷……”
子书珩演了一天的戏,此时疲惫不堪,还走在路上,眼皮就开始打架了,吴顷就蹲在书房门口,见是他来,起身便要逃走,岂料却被当场唤住。
子书珩看着他乌青的右眼,一连打了三个哈欠,懒懒地哂笑道:“穿女装上瘾了?本王看你下辈子就当女人得了。”
吴顷还穿着喜娘的裙装,胸前浸染的汁液已经干了,变成了一团紫红色的斑污,他盘好的发髻凌乱不堪,碎发遮了小半张脸。
很显然,他经历了一场精彩纷呈的“恶斗”。
听到小王爷的挖苦,吴顷嘴唇颤抖了会儿,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喂……”子书珩原本困得很,也没打算搭理他,被他猝不及防地一吓,睡意唰地一下就散去了。
“不许哭!”他嫌弃地说。
吴顷泪眼婆娑,咬着嘴唇,一声接一声地啜泣。
子书珩简直没眼看了。
“我的大将军啊!”他长叹一声,进了书房。
书房里焚着香,是子书珩熟悉的静心安神香,曾经他极度依赖这味香,甚至到了不闻着这个香气根本无法入睡的境地。
他从四岁起就经常会被噩梦魇住,像是死了一样,怎么唤都唤不醒,直到噩梦结束,他才得以离开地狱重返人间。天昭帝为了让他少做噩梦,特意寻来西域最有名的调香师为他调制了这味香,大大改善了他的睡眠。
他静静站在小案前,看着从青白釉双耳三足香炉里冒出来的袅袅青烟。
这只香炉是师长夷送他的。
而这香,是林晚泊点的。
风雨逍遥楼有香,皇宫里有香,丞相府有香,他的王府也有香。
过去的几年,他经常出入的这四地,全都有焚香的习惯,想让他中毒,实在是太容易了。
他现在很是后悔,正如师长夷所言,他当年若是稍微勇敢点,肯直面自己脆弱的内心苦读《千毒方》,就绝不会中了迷仙引!
吴顷跟进来后为子书珩摘了大氅,自知犯了错,便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他很了解子书珩,小王爷风流倜傥,足智多谋,极少会露出这般凝重的神色,当他出神的时候,定是在想让他头疼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子书珩从那青白釉双耳三足香炉的小案旁走过,在一张贵妃榻上坐下,他抬眸看了吴顷一眼,温声道:“以后不许跪我了。”
吴顷早就不哭了,听到这话却是一脸愕然。
子书珩似乎不怎么耐烦:“你是大凉铁骑营的大将军,从一品官阶,在檀京城都能排进前十名的朝廷重臣,动不动跪一没有实权的亲王算是怎么回事?”
吴顷霎时间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利害,当即站起身来,认错道:“我知错了。”
子书珩身子向一侧一躺,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而后直切正题:“说吧,陈紫风怎么着你了?”
吴顷眼眶猝然一红,悲痛地说:“她、她她,她要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