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芷一早便出了门,街上倒是热闹的很。有些商家一早就开始把花灯排了出来,只等得夜幕降了就点了灯来。忙忙碌碌的早晨就这样开始了。念芷提了手包步履缓慢的往车站走。
等了好久也不见有电车来,风毫不留情吹过大衣的下摆,带着初春的冷冽。南方的湿冷让她有些受不了。好容易等来了电车,别看是一大早,依旧是人满为患。念芷上了车,都有些透不过来气了。好在只有三站的路。
到了社里推门进去,何珍真已经到了。她听到声音回了头,对着念芷笑意盈盈:“何姐姐来了!元宵节快乐!”说着不好意思的扯了扯她那两根乌油油的大辫子:“真不好意思过节给你打电话让你来帮忙。可是这里都是男人们,哪里懂得收拾房间。过节都回家了,这边都是一层灰。眼看着过了节就要开社了,这里却是一团糟的。”
念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笑道:“没关系,你不是也是过节来的吗?我在家里是一个人,没什么事情的时候也是空坐着。对了,你这么早来有没有吃早餐?”
“我吃过了,何姐姐你吃了吗?”
“我也吃过了,那咱就开始吧。”
何珍真烧了热水,两个人将这里面两层楼里里外外的打扫了一番。一直忙到过了午间,两人才算是结束。何珍真看着平日里乱七八糟堆得难处都是的书稿的两层楼变得更干净净的,不由得觉得很有一股儿成就感:”嗯,真好!平时啊,到处都是乱乱的,到处都是稿纸。”
念芷只听她语气里面虽都是埋怨之语,但是她知道何珍真对这个文学社感情是非常深的。也不过是说说罢了。
念芷也累的不行,找了最近的椅子坐了下来。听着她念叨平日里都不知道将稿件收拾妥当之类的抱怨之语,不由得笑道:“珍真,你没有听说过文人六病吗?”
“文人六病?什么病?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这六病就是‘癖’、‘狂’、‘懒’、‘痴’、‘拙’、‘傲’。”
何珍真听了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这到底是何人总结的,真是鞭辟入里。快别说了,这六个毛病,他们都有。”
念芷也轻笑出声:“要不怎么古代君王实行愚民政策,越是读书人越是难以教化。不说了忙了这么久一定要犒劳犒劳自己,我请你去吃海派西餐。”
珍真犹豫道:“这怎么行,我让你来帮忙,你还要请我吃饭。还要这么破费,我不去。”
“怎么这样说,我难道不是这里的一员吗?别的不说了,我在法国的时候也是吃不惯西餐的,可是回来这么久突然有些想呢。你不陪我去,我一个人去也没有什么意思。”
任凭何念芷怎么说珍真都不同意。她无奈:“那你说吧,咱们去吃什么呢?”何珍真仔细的想了想:“嗯...要不何姐姐你去我家吧。我妈妈坐的上海菜特别地道好吃,不比外面馆子里面做的差呢!”末了又加上“嗯...前提是你不嫌弃的话...”
念芷不愿意去别人家打扰,但是何珍真眼中的期待和她的邀请实在是让她不忍拒绝。她忙回到:“怎么会嫌弃,你邀请我自然是帮我当成好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珍真高兴地忙就要拉的念芷的手出门回家去。两人关了门就往珍真家走。珍真说这里离她家是不远的,她们就顺着街往东走,然后拐进一条小巷里,又拐了一进一条更狭窄的弄堂里。上海的弄堂都是又深又窄的,大约走了有二百米才到了珍真的家。
老式的石库门,乌漆实心厚木的门扇。进了门来是一方天井,空间虽不甚大但也绿植环绕。两侧厢房,其中一侧前栽有一株腊梅。此时正是梅花绽放时节,满园幽香浮动,让人忍不住深吸气想要去追寻。
进了客堂,珍真见没有人就请念芷先坐了,自己去了后院。没一会儿就出来了一个约摸四十岁上下的妇人。念芷忙起了身:“何太太,打扰了。”那妇人面容姣好,气态随和,极是和蔼可亲。一身常服虽不甚精巧贵重但也是熨烫妥帖朴素大方,一看就是一个极体面的妇人。她一笑之间让人不觉亲近:“何小姐太过客气了,咱们本就是一家人,同宗同源。珍真也常和我提起你,很是喜欢你这个姐姐。”
何珍真在母亲面前甚是娇俏,一下子小跑过来:“何姐姐,爸爸出门有事情中午不回来,就咱们三个人,可以安安静静的吃个饭。”说得何太太极是娇惯的瞪了她一眼,有转头对着念芷道:“珍真就怕她爸爸念叨她。何小姐坐吧,饭菜一会儿就好。你们两个年轻人说说话玩一会儿吧。
何太太做的上海菜十分地道。念芷本是北方人,不太喜欢南方的菜式,但也觉得十分的新鲜可口。
吃了饭,又闲话的一回,念芷便起身告辞,何太太又在三的挽留。念芷推脱之后还有事情,才出了门。珍真坚持要送她,一直送到了电车的车站,在念芷的再三催促下才回了家。
一个人的下午,确实很难熬。眼看着时间一点点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今夜的上海一定是一副“宝马雕车香满路,笑语盈盈暗香去”的画面。
有时候一个人习惯了孤单慢慢也就不觉得孤单了,可是你因为一个人摆脱的孤单,却又再次陷入孤单之中,这种感觉让人难以名状。一种全世界的孤寂之感,世间有几人能懂?又能与何人说起?
念芷深知寂寞的可怕之处。她不容许自己在这样寂寞中慢慢的沉沦。披上大衣她毫不犹豫“啪”的一下关上了房间的所有灯,向外走去。
崇明路平日里就是商铺林立热闹非凡。听说灯市也最是繁华,花灯的样式也最是多。念芷出了门便叫了黄包车,直奔那里去了。
十里长街,华灯初上,一盏盏一簇簇一串串一排排,真的是花市灯如昼。烛光跳跃与夜晚的交织着,灯火阑珊处,衣袖眷恋间,有多少才子佳人低语呢喃。
念芷循了街走去,前面有人摆了摊子围的密不透风,摊上各色花灯上面都出有谜面,会的不会的都围了猜灯谜。念芷好容易凑上前去看了一看,十个中也只能猜出来三五个来。她本不善于这个,就不再强求,听了别人猜倒是有趣。
奖赏也很简单,谁猜出了哪只灯上的谜面就可以把灯送给他。自然是做工越是精巧的花灯谜面难度也就越难了。
念芷抬头看最上面一排的花灯自是十分精巧,她倒是极喜欢一个金鱼样式的,十分别致。鱼的样式画的也精巧,手工也十分的细致。鱼鳞一片片的展开,是用金色的锡纸一片片贴上去的。
念芷将谜面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怎么也想不出来谜底。自己站在那高高的灯束下不禁笑自己蠢笨。
沿街大多也是卖花灯的,再来就是一些卖汤圆、馄饨之类的吃食。念芷顶不爱吃甜食的但还是要了一碗甜甜的汤圆。过节嘛,就是应该应个景的。南方的汤圆不比北方的元宵。滑溜溜的,里面的馅儿也有些汤汁。她刚咬下一口,里面的黑芝麻就滑溜溜的涌了出来。
正待快要吃完时,自己面前突然放了一只偌大的红彤彤的花灯。她仔细一瞅,竟是刚才灯谜会上的那只金鱼花灯。华灯的光晕中有一双流波如水的眸子正笑盈盈的望着自己。
这满街的光晕照的夜晚迷蒙起来,光束打在来往如织的路人身上,夜竟是这样的热热闹闹。沿街边的小摊前,她就这样望着不真实的他。
他笑意更浓,转头喊到:“老版,给我来一碗汤圆。”看了一眼念芷碗里的,又补充道:“也要黑芝麻的。”老板在那一边爽快的答应了。他回过头一脸满意,看着念芷:“怎么?看到我不高兴吗?我可是专门赶过来的。”
念芷确实有些不敢相信,愣愣的看着他,又看了看那只金鱼花灯。
“这只花灯哪里来的?”
陈清让颇感好笑,又无奈摇头:“我以为你会问我怎么在这儿呢!算了,我还不如这只花灯呢!”
念芷只沉浸在她的惊讶之中,并不理会他话中的促狭。他无奈的回到:“我先去家里找你,你不在家。我就猜你会去哪里?你呀!越是寂寞,越会去热闹的地方。我想着上海的历庆路应该是最热闹,就想来这里碰碰运气。没想到看见一个人巴巴的盯着人家的金鱼花灯,但是猜不出来谜面来,我就只好帮忙了。”
念芷不接他的话,慢慢的眼泪聚集起来,就再也藏不住的滚落下来。她就这样默默无声的掉眼泪,让他顿时慌了神。连忙的从口袋里拿了手巾来给她擦拭,一壁又问道:“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了?”
念芷忙低了头,调转过头,忍了忍才叹然说到:“没什么,我不是难过,我是心里欢喜。”
他忙将她的身子转过来道:“即是欢喜就不要哭了,咱们以后在一起的日子长着呢!年年都一起过元宵,好不好?”念芷收了眼泪,轻轻地回了一个“好”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