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念芷知道这件事情是无意间听见陈家几个年老的嬷嬷闲来磕牙说的。
陈静仪约了几个同学去看文明戏,演的书莎士比亚的剧本《哈姆雷特》,念芷没有兴趣便没有去。高红玉因为身子倦怠也回了房间休息。她一个人没事,就想着到二楼露台坐坐。难得过了春节,阳光也变得暖意融融。
刚跨过露台的门栏,就听到几个人围在一起说话。她本就不喜欢听人说长道短,欲转了身下楼去。耳边隐隐地混杂的传来“二少爷”、“何小姐”还有“结亲”、“孟家那位小姐”。她听得事关自己便停住了脚步听了两句,其实便是那几个字就够了她联想的。哪里还用得着再听?她转了身子,回自己房间。
上海书局出版的一本英文原版的《傲慢与偏见》,展开放在窗边的桌子上。冬日的午后,浅浅的阳光洒进来,照的那些字母光亮亮仿佛要跳跃起来。这一段讲的是伊丽莎白拒绝达西先生的第一次求婚。念芷想,追根究底伊丽莎白和达西先生的误会是因为两个人家庭的地位身份的悬殊。如同她与少卿一般。
这件事情显然风声很大了,被瞒着的人估计只有自己了。连少卿也瞒着她。即便...即便是两个人的婚姻得不到肯定,他陈清让也不应该这样瞒着自己。
她一个人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日光偏移弯月东升,她只枯坐于此。等到佣人来请她下楼用晚餐,他才起了身。四肢都有些僵硬了。
下了楼来,陈审言父子三人才刚回来,正准备去换洗用餐。
陈清让见了念芷正好下楼来,忙小声的说道:“我换了衣服就来。”说着便出门回自己的住处去了。
晚饭前后的时间,陈清让几次想同何念芷说话。但念芷总是对他冷淡,甚至不接他的话,只同清仪等人说话。
他只当她是不好意思在大家面前与自己太过亲近,并未放在心上。
几日下来,他心里才起了疑心。
这日正巧父亲派他去砚山军营查看,回来的早些。他轻轻地走到她窗边,她正低着头描画。夕照从多宝阁的窗棂悄悄地爬进去,洒在念芷的身上,一切都是那样柔和。
他轻推了房门进去:“怎么一个人,不闷吗?没有和静怡出去么?”她正忙着描花样子,头也没有抬,淡淡道:“清仪约了人去看文明戏,我从国外回来,听不了中文念《哈姆雷特》。”
他上前去抢她手中的笔,一下子就抽了出来。她“哎”的一声,探着身子要夺回去。他东躲西藏的不给她,她不由得生气道:“你做什么?快还我。”“那不行,不能还你,天都暗了秒这个伤眼睛。到时候还没老就看不清了。
她急了:”看不清也不要你管。”
“我怎么能不管,到时候我给你当拐杖,保证让你走到哪里都稳当当的。”
她不接话,拿过笔来继续描着。他凑过来问:“这是给谁描的?这花色肯定不是你用的。”念芷素来只爱那些清浅的样式,即便是在法国的家中所用的织物尽管花色繁复但并不热闹。
“周妈要的,她请我给她画一些给家里的女儿作嫁衣添置用的。”
“那也不急在一时,我好容易早些回来了,咱两个说说话。”她依旧认真的描着:“那就说吧,我听着呢。只是别太长时间,小心别人看到。”
陈清上听的这话竟然一阵阵的心酸。他同念芷已是夫妻,本以为能够得到家里的认同。不想现在却是这样的情况。念芷不愿让别人看到两人单独在一起说话,让他有些明白这几日念芷躲着自己的原因了。在另一个层面上也戳破了家里人对他两人婚姻都不认同。
他满心的内疚与惭愧:“念芷,这几日你总是躲着我。我有事要同你说。”他的眼神如深海般的水波一般,不见动静却流淌着慻慻深情。她没有动,半晌才低低地回道:“我没有躲着你。”他看着她,轻抚她的发:“好吧,你没有躲我。”念芷一双妙目染上的薄薄的水汽,愣忡忡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念芷,年后估计和日本方面的战事会更加紧张。我想同你商量一下能不能不要回上海留在南京。”他见念芷有反对之意,忙又说道,“你先不要着急着反对我的提议,听我说一下原因。父亲看我那边装甲兵办的差不多了,有意要我调回南京,所以让我这段时间同他一起熟悉下这边的事务。我也同意了父亲让我回南京的决定,这样我也可以和你经常的见面。另一方面你的朋友张伯羽之前是在上海大学任法学院教授和司法厅经济科的科长。此次政府将他调为司法厅监察处处长,这可不是闲差,他不会拒绝的,年后应该也会举家迁到南京。你一个人在上海,我们都照看不过来。我和他并不熟悉,但是我觉得他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在上海。最重要的,还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也一直在同父亲争取,你不要听那些人的传来道去的话。婚姻这件事是怎么样也勉强不了的。”
最后一句话戳中了念芷这几日慌乱的心情,她有些激动:“我也不想听,甚至不想去想。可是我觉得我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继续留在这里。外面的人如何传的风言风语我都不在乎。无非就是你、我还有那个孟小姐的三角关系。谈资罢了,我真的不在乎。可你们家里人都是知道事情的原委,难道他们一直对我不认同我就一直住在这里不走吗?”
“念芷!”他有些急躁,复又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不应该冲你发火。”他忍不住一把抱住她:“是我的问题,都是我的错。我就是太怕失去你。念芷,你知道吗?我觉得你有时候太过独立自强了,好像完全不需要我就可以过得很好,让我觉得没有存在感。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果你不那么坚强是不是我就会更冲动一些,不会有那么多的理智。”念芷无奈道:“所以从古到今,只要是‘一怒为红颜’的事情,那个女子必定都是温婉可人,惹人怜爱的。”她素知自己的性子好强,不能够满足男子的保护欲,这一点有张伯羽时时点她。
他依旧紧紧地揽着她,在她脖颈间厮磨着:“可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喜欢那个敢暗杀板原的英勇女子,喜欢那个在雪崩中用所有的力量抱着树干的你。喜欢你的淡然,喜欢你的傲气。”
念芷不由得侧过脸去看他,轻笑道:“我这么好。”他亦笑了,亲吻她的双眼睛,喃喃道:“是啊,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好。”
“不要勉强我,我也有尊严。”她轻轻推开他,“既然你懂我,愿意这么爱护我,那就应该尊重我的选择。我需要那份工作,而且我觉得我不应该待在南京。我应该给你更多的时间来处理这件事情,也给我一些时间让我能够处理一下自己的情绪。何况我就这样在这里住着,对你处理这件事情也不利,我最好是不要正面参与进去。不过你放心,我永远和你站在一起。只要你不会不要我,我就不会放弃你。”
他自然明白她的苦心。两人若是要长长久久的在一起,自然不能让别人说任何的闲话。对外念芷虽然是陈夫人友人的女儿但是难免家里人认为念芷未经家长准许就长期住在这里有损声誉。他同父亲的周璇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解决,心中着实感念念芷的通情达理。他紧紧地执着她的手,缓缓道:“相知不易,也不知我陈少卿何德何能,能够遇见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