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社里，上次接待何念芷的那个小女孩还在。见了念芷，热情的打招呼：“何小姐来了，快上楼吧。我给你们倒茶。”念芷连忙道谢，她笑的灿烂，眼睛弯成了月牙，一甩她那两根乌油油的大辫子去准备杯盏了。

两人上了楼，还是那间办公室。楼上楼下有三两个人在奋笔疾书，匆匆的抬起头来和柳先生打声招呼，顺便看一眼念芷，又匆匆的低下头继续疾书。

柳先生请念芷坐在靠窗边的椅子上，这也是此间极狭窄的房间里仅有的两把椅子之一。看来一般来了客人就是坐在这里。

房间虽然很小，但是这里摆放这一张不算小的书桌，占了这个房间的近一半的空间。他请人坐下来，发现桌子上到处散乱的铺着满案的稿纸。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张文气隽然的脸上显出一丝孩子气。他一壁快速的收拾着那些手稿，一壁对着念芷说着抱歉。念芷觉得这样真实的人很是可爱，不由得会心一笑。

一张稿纸飘落，落在了念芷的脚边。她低下身子将那张稿纸捡起来，扫了一眼，笔锋锐利，浑然天成，确有又一股风骨隐藏在笔下。“真是好字！”念芷只一眼就不由得赞叹出来。

“柳先生的字自然是好的，连张庭然老先生都夸过的。”梳着两个大辫子的姑娘端了茶，放在念芷手边的桌上。

“金石专家张庭然先生吗？”念芷颇感惊讶。这位张老先生为人倨傲，自然也有傲世之才。不仅书画一绝而且金石篆刻实乃大家一派。得他赞誉，难于上青天。

“可不就是张老先生嘛！”她回的干脆利落，头微微扬起，满面的自豪中流露出点点的钦慕。念芷羡慕她的率真，笑问到：“叨扰了这位小姐的茶，还不知道闺名呢！”

她一手拽着自己的辫子，听了念芷的话轻轻扫着手中的辫子：“嗨，说什么叨扰啊。我和你是本家的，何珍真，叫我珍真吧。”

“珍真，很美好的名字。”

她笑逐颜开，说了声“等等”跑出去搬了凳子来坐。“何姐姐，你找到工作没有，不如来我们这里吧。”念芷感觉到她的热情，平日里她并不喜欢不熟识的人对自己太过热情。她习惯了寂然淡漠的日子，但今天珍真的热情让她觉得恰到好处。

“珍真，何小姐已经找到工作了。”柳先生忙帮忙回了话，“你这小丫头就不要操心啦！”

“我怎么是小丫头了，我一点也不小了，我已经十七岁了。”她站起身，双手用力的拉着自己对襟褂子的下摆处，说话间微微嘟着嘴。

柳先生微微摆摆手，低头整着手稿，语言带笑：“还说不小，才十七嘛！我比你整整大了十岁的。”

“这，这不能算岁数嘛！”她急急的反驳。

柳先生抬起头看了念芷一眼，念芷也看着他，两人眼中都藏着些许笑意。他回眸看着珍真：“刚还说年龄，这会儿怎么不算年龄了。”

她倔强的眼中炯炯有神，脸上满是不可小觑的气势：“这要看内心的强大与否，要看的是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深刻程度。”末了她回过头一脸期待的看着念芷：“何姐姐，你说是不是？”

念芷早就看出来这个珍真应该是对柳先生心存爱慕的，因此内心里极是不愿意让两人年龄的差距成为感情进一步发展的绊脚石。想必柳先生平日里对珍真也是亦师亦友，长辈的宽容更多些。她自然是愿意帮着这个天真烂漫，对万事都有些无所畏惧的姑娘。她点头称是：“有些人活了一辈子什么事都看不透看不穿，年岁再长也是白活；有些人却是通透之人，年纪轻轻就对生活对社会有很深刻的认识。柳先生曾向我夸过珍真笔锋不俗，见解独到，可见珍真一定是内心强大成熟的人。”

一番话说下来，珍真频频点头默许。听到念芷说起柳先生夸过她，她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飞快的扫了一眼柳先生。眼神流转，复又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念芷后面的话，她走神的什么也没有听到。

柳先生果然端着些长辈的架子，目光融融：“何小姐快别顺着她的话啦，说的她都骄傲了。”

念芷看了珍真一眼，对方坐在那里满脸委屈。笑道：“做的好不该夸吗？有你这样的益友，珍真怎么会骄傲。”

他看着一脸委屈的珍真，也笑道：“是该夸的。这次在《沪报》上发表的《致有中华骨魂的中国人的一封信》就写的十分了得。我刚从金主编那里回来，他也是对你这篇文章大加赞扬。”

何珍真听的又惊又喜，开心的来回望着两人。念芷也是经常看报的，自然读过这篇文章，赞叹道：“这篇文章让人读来心潮翻涌，荡气回肠。使人读之精神一震，还给那些无耻汉奸狠狠地一击。实在是想不到是出自一个十七岁女孩子的笔下。怪不得柳先生夸你呢！”

她听了自是更加欢喜，拉了念芷的手：“何姐姐，你也看过这篇文章啊！”言语中满是自豪。接着说道：“我就不信咱们中国人就是没风骨没灵魂的人。那些少数的败类最后一定会受到惩罚的。到时候他们就知道背叛民族的精神是多么可耻与可笑的事情。”她神情激昂，越说越带着不屈的气势。

“这丫头，每次都是这么激情澎湃的。何小姐你勿怪啊。”柳先生虽然如是说，但话中确实满满的赞赏。

何珍真显然也听出了这个意思，只是拽着两只辫子，身子轻轻晃着，抿着嘴笑。末了，她从桌子上翻出几页稿纸来，急急的说到：“何姐姐，这是我刚写好的稿子，好没校稿呢，你先看看。”

何念芷也不推让，接过来细细的看着。这篇文章直指前两日发生的一件事情。目前南北联合抗日，但北方联合政府中的西北地区最大的军阀——北方政府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吴国章的部队却一边答应着出兵抗日，一边却违背抗日战线向西北部搞独立的反动派*武器。据了解这批*武器不仅是数量巨大，而且价格也十分低廉，几乎可以说是送的。

这件事情已经引起了北方多地的学生不满，*此起彼伏，声讨之声哗然。南方政府、社会各界也表示强烈的不满。奈何对这件事情，这个吴国章却是拒不承认。

念芷读完稿件，神色凛然道：“这个吴国章简直就是掩耳盗铃。”

“可不就是嘛！”珍真愤然道。柳先生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珍真的肩膀。好似在安抚她，实则也是在安抚自己。

念芷拿起笔，找了一张干净的纸，在桌前涂画起来。不一会儿就画好了。是一帧漫画，画着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坐在山头，暗喻着他企图占山为王。他耳朵中塞满了棉花，有些都掉落在了地上，企图掩耳盗铃。手中抱着一杆长枪向前伸着要送给另外一个人。那只枪还走着火，暗喻着他是在引火烧身。他的脚下踩着一张文书，是南北政府签署的抗日同盟书。

“好，好，好，就应该配着这幅画。我这就给金主编送去。”柳先生连声赞叹，激动的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何珍真也很兴奋，拿起那张纸看了又看，很是满意这个配画：“以前都没有想过要用图画来表达，原来这么形象传神啊。何姐姐，我就觉得你适合我们这里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