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路上行了两日，太子一干人等靠岸回京。

沉衍回东宫换了衣服就立刻去见乾元殿见皇帝，储君侍孝是应尽的本分。

皇帝自从知道自己误会了这个嫡子，心里一直有隐隐的歉疚，对他，也是对已逝的元妻德仁皇后。

沉衍一进到乾元殿就闻到浓重的药味，看来君父这次是真的伤到了根底。

皇帝没有卧床，正盘坐在锦炕上摆弄棋盘和棋子，看起来不是病危的样子。

见他精神尚可，沉衍心里担忧稍减，半跪在地毯上请安。

“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帝先落了一颗黑子在棋盘的右上星位，笑着说：

“平身吧。来与朕对弈一局。”

沉衍一边落白子，一边愧然地说：“父皇，儿臣不孝，您病中没能侍奉床前。”

皇帝摆摆手没怪罪他，反而关切地问：

“你不也是病得够呛，受的剑伤可养好了？”

沉衍感受到久违的父子温情，露出极浅的笑容，“都是些皮外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

“嗯，朕本是想让你在金陵多待一些时间的。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嘛。

朕身子有恙，奏折繁多，处理起来总有些力不从心。

其他几个皇子呢，办事还不够沉稳持重，所以这么快把你召回来主持大局。”

皇帝毫不掩饰对嫡子的器重，他这一病，也算是想明白了，生死有命，到这地步还是倚重储君，以免朝局动荡。

沉衍知道父皇这么说算是摒除了对东宫的猜忌，也是慢慢移交权力的开始。

他并不得意，只是不动声色地说：

“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份内事，惟愿父皇龙体康健，儿臣才能心安。”

皇帝忽然想起纯皇贵妃侍奉汤药时闲话家常提到的事，不经意地问道：

“嗯。朕听说你生病期间，兰倾那丫头悉心照顾，你们俩同进同出，有这回事吗？”

沉衍眼眸微动，随即冷静地说：

“父皇，皇妹他想报答儿子的救命之恩，所以帮儿子做的事情多了些，其他都是下面的奴才捕风捉影的误传。”

皇帝放下心，储君耽于美色不是他想看见的事，有了软肋容易被有心人拿捏。

想了想，他还是得敲打敲打这个儿子，

“她到底是你名义上的皇妹，上京城已经有不少风言风语了。

你心里有数就行，做什么事别越界，给下面人留下把柄。”

沉衍来恭敬称“是。”

“还有一事，西戎要派使臣来上京，还是位王子。

到时便由你来接待吧，朕早朝时见他们一面即可，接风宴你替朕出席。”

皇帝心里正纳闷，往年这个小国来的最迟，今年却来的格外早，难道今岁那破地方收成不错，忽然富庶了起来？

太子心中一沉，看来该来的还是得来。

他依言应承下来，只是再下棋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最后少见地输给了皇帝几十目棋。

三日后西戎的队伍到了上京，为首的是西戎的王储达措王子，可见今年朝见称臣的诚意很足。

太子按规格亲自安排达措王子在驿馆，借机旁敲侧击了一番，可王子对此次来的真实目的一字没透，只等第二日早上皇帝召见再亮底牌。

早朝的时候，穿着异装的达措王子照旧拍了大昭和皇帝的马屁，然后呈上有夹带的国书。

皇帝例行公事翻了翻，前面还正常，没想到帛书的下面还压着张信纸，字体娟秀，一看就是女人写的字。

很简短的一封信，却令皇帝脸色微变，随即邀请王子下午入宫一聚，赏赏御花园开得正盛的名品秋菊。

太子站在朝堂上双手紧握，眼中闪着寒芒，看来有些事情恐怕不能善了了。

秋日的御花园虽不如春日百花盛开，满目的名菊倒也十分养眼。

皇帝与达措王子慢慢踏着步子游赏，奴才们被他吩咐远远跟在后面，除了大总管郑全。

“你们王后说的都是真的？平白要朕嫁一个公主，还说是自己失散的女儿，朕不得不防备。”

达措王子早有准备，从袖口从拿出一卷画像，笑道：

“皇帝陛下，臣这里有一画像，是王后特意请西洋画师所绘。

您只消一看，萧令宜是不是我们王后的女儿就一清二楚了。”

宫外来的东西得先过郑全的手，这老太监从王子手里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摊开画卷，呈给皇帝看。

画中美人眉梢挑起，琼鼻高挺，嘴唇略丰润，虽是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却还可以看到一丝是萧令宜的影子。

皇帝回忆起聂夫人的模样，萧女也确实和她不太像，看来此事是真的了。

他捋捋胡子，饶是如此，也不打算放人，只是叹道：

“确实像啊！

可使臣有所不知，朕的大司命卜算，兰倾公主是命定的文昌星，巩卫紫薇帝星。

她连平时出京都要上报，更不能轻易出大昭的地界，这次，朕恐怕不能遂你们王后的意。”

达措有备而来，自然准备好了措辞，半是威胁半是利诱的说：

“皇帝陛下，天象之说本就扑朔迷离，况且，您愿意一个有一半异族血统的女子为您巩固帝星吗？

达措恳请您下旨遣送公主和亲，并给予丰厚嫁妆让她回到母亲身边。

如此，我西戎愿意拒绝羌人的联盟要求，许诺还两方边境五十年太平。”

丰厚嫁妆？？？

达措王子的语气虽然恭敬，该有的硬气是一分不少，皮厚得叫人不齿。

皇帝算是听明白了，这个王后以开战相威胁，是既想要人又想要东西，贪心得很呢。

本来他并没有把这个小小的西戎放在眼里，不过最近云南不太平，西戎与羌人又经常勾结在一起，饥荒时还北下骚扰边境百姓，掠些金银牛羊之类的东西。

大昭现在两头难顾，自然是能不打仗就不打仗。

如此想来，与五十年的和平相比，损失个女人没什么。

再者说，这个萧令宜是个祸水红颜，把她嫁出去，也省得太子和英王惦记，兄弟生隙。

不过公主婚嫁的事情归后宫管，少不得问问和纯皇贵妃的意思，她们也是姑侄，能说的上话。

皇帝打算先不应承下来，只说要考虑考虑，请使者在上京多游玩几日。

达措王子胸有成竹，也不再逼问，回到驿馆盯着一封信，计划着合适的时机送出去。

皇帝去寿极殿的时候，纯皇贵妃正在给太后伺候汤药，沉衍和沉择都在。

自从废后赵氏暴毙，太后的身体每况愈下，皇贵妃俨然成了后宫的主人，又燃起了被扶为新皇后的希望。

几个人一起朝皇帝见礼，他摆摆手示意免礼，又大步坐在床前，太后头发大半都白了，干枯的眼睛虽然半睁，却是没意识的。

太医诊出的是头风，这个病难缠。

皇帝问道：“母后这几日怎么样了？”

“回陛下，母后还是老样子，只是这几日食欲是更低了。

御膳房变着法地做，母后也进不了几快子。”

皇帝知道太后这是大限将至了，心头一阵凉意，

事到如今，他也没必要怪罪谁，只能尽人事看天命了。

趁着人都在，把今天使臣的事情说了出来。

寿极殿一时间很安静，说实话，这三个人没一个想萧令宜嫁到那鬼地方的。

纯皇贵妃揣摩着皇帝的意思，萧令宜只是他的义女，毫无血缘关系，陛下的意思肯定是利益至上。

只是他自己做决定，未免被人议论太过冷血。

比兰倾年长的公主有两位，偏偏挑上她，不知情的外人少不得要说皇帝为护亲女推义女出来当挡箭牌。

皇贵妃想清楚了，她再舍不得侄女能怎么样，只能顺着自己的夫君说话。

“陛下英明睿智，只要是对大昭有益的事情，臣妾不反对。

只是兰倾公主那里，可能一时接受不了，出嫁前得好好安抚，臣妾劝说她感念皇恩，自愿去西戎和亲。”

纯贵妃果然聪明识趣，皇帝听后神色缓和，微笑着说：

“爱妃所言正合朕意，你明日把兰倾公至召进宫，朕择日拟旨。”

沉择整个人都是蒙的，什么王后亲女？什么和亲？什么乱七八遭的事，这也太突然了。

表妹就要去西戎？怎么可以！

“父皇——”

英王刚想说话，被纯皇贵妃凌厉的眼刀堵了回去。

那眼神彷佛是问他，忤逆陛下，大好前程还想不想要了？

皇帝身体不好，说不定哪天就驾崩了，忤逆的话就留给太子说，说不定皇帝一怒之下把他给废了，他还能捡个便宜。

沉择嘴巴张了张，终是讷讷不敢言。

太子冷笑一声。

萧令宜一向维护的这些所谓的亲人，关键时刻一个两个都顺着父皇的意思，丝毫不顾她的感受，真是虚伪至极。

“父皇，儿臣宁愿马踏西戎，也不愿我大昭的公主嫁到那蛮荒之地，西戎最尔小国，大昭何必受他的威胁？”

太子沉稳出声。

他是主战派，把西戎并到大昭的北疆并不是天马行空的主意，在金陵这段时间，他令陈良在军中做了点布置，时刻准备着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