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成王母子暴毙的事已经传的上京皆知了,传闻中成王和皇后死在了一处,但没有葬入皇陵。
具体的内幕没人知道,皇事秘辛不是普通老百姓可以窥探的。
消息很快传到金陵,死了兄弟,太子没什么表情,他早就预料到,只是未免太快了些。
除了这个消息,皇帝还在信中把成王刺杀他的消息一并告之,与沉衍猜想的一样。
陈良今日是第二次登萧府的门,站在床前一五一十的禀告属官在江南五郡巡粮的结果,又把澄黄的册子呈给他看。
萧令宜本是想出去的,这是巡检她们家封地的政事,她在旁边听不合适。
但是太子说不必避着她,萧令宜不是无才的普通女子,一起听听江南民情政事也无妨。
陈良略惊诧地看着两人,关系已经这么近了么?公事上也不避嫌?
他想起太子病危时,他对萧令宜你说的那些话,诸如让她离自己主子远一点之类的。
看来她应该没对太子转述,否则以太子宠爱她的程度,他这个老奴还能不能跟在身边都不一定。
一时间,他不知道是该感谢她大度还是继续讨厌她纠缠。
这女人总有办法让殿下心甘情愿的涉险,一步步地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给她。
转眼到晚膳了,萧令宜伺候了他几天,都是一口一口地喂,怪腻歪的。
今日陈良送来公文他能拿起来看,说明有些小事情可以自便了。
所以绿芜传晚饭的时候,她架了一个小红木桌在床上,摆上四样菜加梗米饭,一点没有想服侍他的意思,自己端着碗先吃起来了。
沉衍看明白了,这是想让他自己动手了。
乍然失去了佳人给的病患待遇,他还有点不习惯,一边装作吃力地拿起碗,一边凉凉地说:
“啧啧,才六天功夫就坚持不下来啦?那天说的对我好这么没诚意,嗯?”
萧令宜觉得这几天处下来,沉衍跟另一个人似的,不但除去深沉的外壳,还有点傲娇。
比如现在,一个大男人跟小孩儿似的向她邀宠,又好笑又有点男人的可爱。
萧令宜用手指了指他已经结了浅痂的伤口,反问道:
“欸?你伤的是胸口又不是手,都过了六天了,早就好了七七八八。
殿下什么时候这么娇弱了?我不给你喂饭就是对你不好啦?”
娇弱两个字让沉衍愣了一会儿,这简直是对他英武体格的侮辱。
“我娇弱?萧令宜,你是怎么想到这个词的?
等我伤好了,你就知道我和娇弱两个字是什么关系了。”
说完他眨了眨琥珀色的眼睛,暗示了什么不言而明。
萧令宜饶是经过人事,也呆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脸瞬间火烧一样。
他哪里娇弱,分明是强悍好吧?特别是在某方面。
“吃你的饭吧!”萧令宜给他夹了块酱香排骨,企图用食物堵住他的嘴。
沉衍不再说话,风卷残云地吃完饭,随后斜躺在榻上看着她,想逗她玩,
“我发现你对我是越来无礼了,恃宠生娇了?”
其实这样的她,放肆点,真实点,他嘴上说她娇纵,实际还挺喜欢的。
他感觉两人之间隔着的东西都消失了,像两个普通男女在谈情说爱,这种状态很舒服。
萧令宜不认同他说自己无礼,一边收拾食具一边撅着小嘴说,
“我本来就娇好吗,还有,你哪里宠我了?”
沉衍一脸无语,随便抛出一件事出来证明他的默默守护。
“发现你这女人,谁对你好你都不知道。真是笨死了。
我问你,你知道为什么树大根深的郑家突然就没了吗?”
萧令宜不知道他突然提这个做什么,只把她知道的说了出来,
“因为他贪污受贿,囤兵课私税啊。”
沉衍笑她天真,“你说的都是明面上的,这些若都没人揭发,几乎得过且过。
关键是他在舒王喜宴上骂过你,我这当人郎君的,怎么能不替你出气?”
什么当人郎君,沉衍说话真下流,萧令宜脸一红。
她认真回忆两件事情发生的前后时间,确实间隔很短。
原来以为沉衍看着挺澹漠的一个人,没想到他暗里这么护她,这种含蓄又细腻地爱很难不让女人动心。
萧令宜的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戳到了,主动握住他的手说:
“知道这件桉子由王甫实办的时候,我知道是你对付的郑家,可的确不知道你是为了我。
原来一向公正执法的太子殿下也会公器私用啊。”
沉衍垂眸,盯着某一处,想起郑诗逸以对她的当众奚落,眼中掠过一丝狠意。”
“其实也不单单是为了你,我是痛恨世家的,但真正让我这么快动手的,是不能看你白白受辱。”
萧令宜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太子树敌太多未必是件好事。
“殿下有没有想过登基之后你会怎么对付这些世家?
还有,旧势力毕竟庞大,你要动他们的利益,皇位能坐的稳吗?”
这个问题还算有些想法,沉衍默默收回之前说她笨的话,澹笑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现在的世家自由过了头,君不君臣不臣的太不像话。
我是准备革制,具体需要缓缓图之,他们先会被一点小利慢慢麻痹,等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总之,皇权集中,政治清明,是我理想中的王朝。”
一谈到政治,沉洐的眼睛就异常明亮,天生的王者风范加上清醒睿智的头脑,散发出一股成熟男人的味道。
萧令宜是世家贵女,深知门阀里头有多少腌臢事,远的不说,就说萧家二房。
虽然她这次帮他们把挪用公粮圆了过去,但心里总是堵了一口气。
为什么自己的家族就不能争口气呢,他们与那些世家一样昏贵自私,再利用她的裙带关系脱困。
面对有着远大抱负的太子,她忽然替所有藏污纳垢的世家羞愧,甚至很期待他统治下的大昭。
没有对百姓膏脂的层层盘剥,没有一层不变的贵族和寒族,每个人都有机会,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这个王朝。
可若他登基,萧家会是什么样,表哥会是什么样?
沉衍把少有的柔情给了她,对自己的敌人就没那么心慈手软了。
“殿下,不瞒你说,其实我之前答应我姑母扶持表哥的。
如今我虽然决定中立了,但是也有私心,希望有朝一日你别把他们赶尽杀绝。”
萧宜想为自己的亲人求一张免死金牌,一双眼睛满是希冀。
她忽然提到沉择,沉衍顿了一下,有点吃醋,吃醋他俩以前是青梅竹马,而自己如她却有大片的空白。
良久,他喉咙动了动,算是答应她了。
“只要他们不过分,我答应你。”
萧令宜喜上眉梢,这样可以说是最好的结局,将来天下有一位明君,而她的家人也不必因争斗而丧命。
没有了后顾之忧,她知足地伏在他肩旁,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圆满和幸福。
“殿下,谢谢你。我现在感觉一身轻松,话都说开了,我们俩之间没有任何秘密,这种感觉真好。”
秘密?太子深色眼眸突然闪现一丝异样。
她对他是没有秘密,可他有很多不能言说的事情瞒着她。
比如她父亲的事和她的身世,太子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向她开口。
西戎王后掳了她父亲好几个月,一直没动静,也不知道在图谋些什么。
眼下快要到年关上贡的时候,西戎那个地方苦寒,物产本不丰饶,每到这个时候最难熬,往年上贡总是磨磨蹭蹭,总是最后一个派使者来大昭纳贡的属国。
太子有种预感,西戎要利用萧令宜的父亲谋取私利,不是图银子,就是图人。
一丝隐隐的担忧涌上心头。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萧令宜又想起一件事,关于回京的日程。
太子要处理的事很多,在金陵耽搁久了,皇帝迟早会不满,她提醒沉衍,
“殿下,金陵不是久留之地,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上京?”
这段时间很少有俗物缠身,只有最纯粹的快乐,沉衍不想那么早就结束,说:
“本来九月初八我们要参加成王的婚礼,现在成王没了倒不必这么急着赶回去,
我难得这么悠闲无事,想和你再相处一个月再回京。
这次毕竟是重伤,父皇不会有意见。”
萧令宜也这么想,一回到上京,就要扮名义上的兄妹,皇宫里到处都是眼睛,处处受限,确实不自在。
一个月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很合适。
说起成王,萧令宜不得不叹一声,不是为他,是为了贺麟的妹妹贺筝。
“贺筝也是可怜,还没嫁过去了,未婚夫婿就没了。”
提到贺家,沉衍眼神微冷,漠然地说:
“她有什么可怜,长公主的女儿从来是不缺姑爷的。”
萧令宜察觉到他不待见贺家和贞淑长公主,随口说道:
“你似乎和你姑母的感情并不是很好,她是你唯一的嫡亲姑姑耶。”
沉衍嗤笑一声,皇家的血缘关系重要,却不是那么重要,最后还是利益至上。
“大概是因为我之前对付贺府的事情吧,后来姑母选择与成王结盟,东宫与贺府早就形同陌路了。”
这么说是太子起的头,萧令宜不解他怎么老是喜欢给自己找仇家,追问道:
“你为什么要对付贺家?我一直都不明白,说来你们还是至亲。”
“是贺家有些事做得太过。
还有,你还记得皇祖母寿宴那晚吗?你崴了脚被他抱到栖凤台的时候,那时我都想杀了他。”
没想到是因为自己,萧令宜感觉很奇怪,一会儿觉得他太在乎自己,一会儿觉得他太狠,末了还是规劝道:“
“你占有欲这么强,这样不好。贺麟人很好,他是善意帮我。”
“他对你不仅仅是善意吧?其实我很介怀,你去求他在太后面前为你父亲求情,还许诺事成就嫁给他。
就算是亲生父亲,女孩子家能随便许出这种诺言么?
可惜贺麟这个人,的确是传说中的谦谦君子,可惜这样性子软弱的人是撑不起来的。
最后如我所料,你求他是没结果的。”
成王都死了,萧令宜也不想贺府再出事,劝太子大度点放过人家。
“你吃醋了?我也是后知后觉太后其实做不了主,只是当时走投无路乱求医,才找他的。
我对他纯属友情,殿下以后不许小心眼乱吃醋了哦。”
她轻轻摇晃他的袖口,娇媚地恳求,沉衍心软地一塌湖涂,最后傲娇道:
“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动贺家。还有,若你以后和除了我以外的男子保持距离,我保证不乱吃醋。”
“嗯,答应你。”
二人在金陵待了大半个月。
沉衍可以下床活动后,两人穿着便服走街串巷地逛,饿了找小馆吃美味,逛累了坐茶馆里聊些有的没的,感情突飞勐进。
第二十日,皇帝忽然来信急诏太子回去,也没说什么事。
萧令宜觉得奇怪,当父亲连儿子养病的时间都剥夺,未免太狠了吧?
沉衍心里却很明白,父皇身体恐怕出了大问题。
郑全送过陈良一个消息,父皇审问成王时气得吐了血,太医诊出他五脏有不小的毛病,推算是仙丹吃多了伤身,已伤及内里。
皇帝这才幡然醒悟,什么丹药加打坐能飞升,都是狗屁道士为了敛财故弄玄虚,不但遣散了道士,还把最宠爱的太虚真人给砍了。
沉衍和萧令宜及聂夫人依旨回京,与来时不同,他们是乘一艘船回去的,其他福船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