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揽清阁,洗漱过后,绿芜从密箱中拿出化淤药涂在萧令宜的淤青处。
看着小姐身上的伤痕,绿芜恨死了那不知轻重的太子。“太子趁人之危!”
“绿芜,休要提,府中或有耳目,这件事你我要烂在肚子里。”萧令宜何尝不知太子可恶,可又能如何。
如今是她求人家,太子肯帮敌党之人已是难得。只是如今她也算不得敌党了……
她又想起了他们如何赴巫山,心里骂自己不知羞,竟想着他给的滋味。
银白的曙光渐渐露出绯红,朝晖映在女子闺阁的窗柩上。
萧令宜心里藏着事,早早便醒了等着太子的人递信。只盼着太子兑现承诺,别出什么岔子。
她唤来绿芜给她梳妆。今日要探视父亲,绿芜便梳了个简单的凌虚髻,斜插一支白玉云纹簪。
镜中人颜色虽素也难掩殊色,只是挟了一丝愁意。
用过早膳后,绿芜告知令宜王甫实已在书房静候。令宜步入书房中,一眼便见到一方精致木盒。
“令宜,殿下命我将信物送来,你只须打开盒子便知如何探视国公爷。只是在下已进出萧府多次,旁人恐生猜疑,今后你若有事须自去扶风苑。”
令宜已知道王甫实是太子的人,可如今他这般直言扶风苑,她不免难堪。王甫实早知她与太子的事了罢……
“多谢甫实兄照拂。”她尽量不去想自己的丑事,只想着晚上能见到父亲,便安心些了。
王甫实走后,萧令宜打开湘木盒,但见一枚瓷白晶莹的玉璧,上刻四瓜蛟龙,明显是太子所用之物。
另有一封信笺,言:“戌时携此玉佩在刑部后门等候。无孤允许不得私用玉佩。”
这是太子的字,遒劲有力却有一丝温润,恰如他们的那一次……
萧令宜看着沉衍的字发了一会儿呆,她竟然又想着他。真恨不得给自己一把掌,越来越不知何为廉耻。
“小姐,二皇子来了,已至晴雨阁探望夫人,夫人**着你呢。”门外响起了绿芜的声音,将萧令宜飘散的思绪拉回。
她回过神来:“随我去看母亲罢。”
进了晴雨阁,沉择与令宜二人见了礼后又同聂氏闲话了几句。
二皇子急于向表妹问询,便笑道:“舅母,外甥来时见府中畅景园的西府海棠正开得鸟鸟,是母妃最爱,可否让表妹割爱赠我几知?”
聂氏虽不满纯贵妃让夫君身陷牢狱,却也不想在小辈面前失了气度,只道:“去罢。”
萧令宜今日对着二皇子一直脸色恬澹,许择深知他们母子的过失。
“表妹,这次是我们失策,只愿舅舅平安。然我和母妃都猜想这是太子计谋,用一对似真不真的双鱼瓶诱我们上钩。”
二皇子眼神凌厉,语气咄咄,似他口中的太子不是他的弟弟而是他的仇敌。
萧令宜只觉心内郁滞,皇帝的儿子们无一个好相与的,城门失火,秧及池鱼。
她只想阖家无虞,如果父亲能摆脱这次牢狱之灾,她定要劝他退出党争。
二人已来到畅景园,远处翠色欲滴的垂柳映在水中,几尾俏皮的锦鲤追着柳树摆动的影子嬉戏。
萧令宜似下了决心:“二皇子不必自责,臣女不怨任何人。哪几支海棠合您的心意?”
沉择看着她的发顶,听她语气疏离,知道她在下逐客令,但他还是不甘:“表妹,你明知谁合我心意。”
萧令宜别过头开始择花,这西府海棠虽然开得动人,却已有颓势,想挑几支可心的不易。
二皇子看着她的玉手穿梭于花间,与其说赏花不如说赏人。
他还要纠缠:“听舅母说表妹今晚可以探望舅舅,不知得了谁的允示?”
萧令宜不回答,把刚择好的上品海棠递给沉择,“二皇子,请代臣女赠与纯贵妃娘娘。”
沉择的心似坠着铅往下沉,没成想表妹竟如此绝情。
他低头看着她烟色的裙裾,她就如裙上刺着的丹鹤渐渐飞远。
二皇子接过海棠,不发一语。萧令宜却无意客套,直接回了她的揽清阁。
沉择的手绞着他月白色的暗纹常服,平日谦逊平和的脸上此时闪过一丝厉色。
如果他到了那个位置,表妹如何不是他的呢?或许他要加紧步伐了……
萧令宜在伏在揽清阁的窗台想心事,乌黑的发丝随着微风的吹拂有些散乱,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她手中握着那枚玉佩,心里想着父亲曾与姑母定下的婚约。如今她决计是不能嫁与二皇子的,该如何向父亲开口退婚呢?
还有太子,是他使计陷父亲于令圄的吗?
皇子所中,沉择似乎与她心有灵犀,也在想着二人的婚约。无论如何不能毁约。又想到表妹今晚要去探视舅舅,他心中一动,有了计较:“传石启。”
片刻后,一名身穿鸦色长衫的男人拱手道:“二皇子有何吩咐。”
“今晚我表妹萧令宜会去刑部探望萧国公,你派几个影卫守在各个入口,看看是谁解了不许探视的禁制。”
“是。”石启迅速遁去。
这厢太子在东宫准备监国事宜,虽只有数天,已可以做许多动作。
这几天东宫诸人都很松快,因为太子似乎心情颇好,眉眼不似以往冷冽,连带着下人做事也不用那么小心翼翼。
“传陈良。”陈良很快便到了太子书房。
“吴御史那边如何了。”
“回殿下,吴御史起初不太情愿,老奴遣人送了幅宋潜的归鹤云居图,他似有动摇。”
鲜有人知这位素来刚正的吴御史偏爱写意画。而宋潜乃百年前的写意高手,他的作品因战乱罕有存世,而以鹤为题的仅此一幅。
收了这幅画,吴江青定会在朝上为萧国公诤言。
“嗯,河道督工郭淮如何了?”
“殿下放心,他贪墨的数十万工饷自会让他闭紧嘴巴。”
“再让他吐些出来,以后再犯绝不姑息。”
沉洐虽是当朝太子,但仅靠俸禄覆盖不了他的各项开销,特别是东宫四卫第一要紧,另打点各处迅息往来也开支庞大。
除了拥有皇庄及少数矿业,东宫还在背后经营各类产业,但割割某些贪官的肉也未尝不可。
“是。”陈良退了出去,心里却叹了口气。
他的殿下为了那个丫头真是拐着弯的使手段,不知能否成就一段良缘呐。
转眼已至傍晚,萧令宜用过晚膳便乘了马车去往刑部。
马车停在后门,绿芜扶着小姐下车,萧令宜披了一件洒金墨色披风,她扯了扯帷帽遮住面容。随后将玉佩示于门口的卫兵,卫兵早已接到密令放她进去。
留绿芜一人在外,她不欲引人注意便进了马车静候小姐。
萧令宜随着卫兵入了监房,见父亲坐在湿草堆上,身上的衣服已经脏污。
她不禁落下泪来:“父亲如何受过这样的苦,女儿知道你的腿素有旧疾。”
萧国公见到女儿,也顾不得惊讶为何皇帝允她探视,先宽慰她道:
“父亲不妨事的,无论陛下会治个什么罪,总会留我一命。我儿莫担忧,也不必为我奔走。”
他的安慰似乎没起的作用,萧令宜仍是一脸忧愁,蹲下身子,握住父亲戴着镣铐的手道:
“女儿担心若从重发落父亲恐被流放。
骨肉分离,母亲亦忧思成疾。
她托女儿带话给父亲,希望您莫倔着性子,适当服个软儿。”
“你母亲一贯顾不了大局,府里靠你担着我才放心。只是你如何进得这狱中?”
萧国公不得不问这件事,他实在猜不到是谁敢卖她这个人情,又有能力卖她这个人情。
萧令宜不敢说出太子,只道:“女儿托甫实兄办了这事,只是他上面又够着谁还未可知。”
萧国公将信将疑。“你姑母和表哥如何了,这母子二人这次竟如此大意。”
萧令宜想起表哥告诉他太子可能参与其中的话,转述给了父亲。
萧国公也不能确信,毕竟河道督工官品不高也很少入京,就算入京顶多接触到二品要员,如何扯上太子了呢?
“此事先到这儿吧,我儿切记莫为父亲奔走,陛下向来不喜小动作。一切等会审裁决。”
“是。女儿带了些小食,父亲用了罢。”萧令宜将菜肴摆出来,看着父亲用膳心里才有些宽慰。
过了片刻她发现有些不对劲儿,父亲竟一直盘着腿坐不曾变换过姿势。“父亲,你的腿怎无法伸展。”
萧国公有丝慌乱:“无妨,我这样坐着舒服。”
萧令宜知道他的身体定是有了毛病,直接把父亲的裤腿撩开,只见小腿已经水肿,上面布了不少伤痕,有的已经溃烂,像是蚊虫所咬。
她知道这是父亲的顽疾风湿病犯了,现下一定痛如万蚁噬咬。
“父亲为何不叫狱医?”
“狱医倒是来了,只是说无碍。”
萧令宜知道这些个狱医一贯敷衍,也不再言语,看着父亲用完小食估摸着时间到了便出了监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