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在旁听的云里雾里。不过,相较于前因后果,她更惊讶的是,二小姐刚才一席话,竟然分析的头头是道,丝毫也不像傻子能说出来的话。
顾姝看到了她的惊愕,随口道:“被顾丽珠推下水后,我便恢复了神智。”她笑着端起桂花酿送入嘴里,充满了讽刺,“她说的没错,这么久我一直在装傻。”
胭脂这下彻底愣住了。
她实在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神情。
二小姐恢复神智,这是一件好事,喜庆事。可这也意味着,两位小姐之间的水火不容是真的,而二夫人……
她猛然地甩了甩脑袋,不敢再想下去。因为结果,已经显而易见。二小姐是装傻,便证明大小姐说的是真的。琉璃院的疫情、衡院幽会、二夫人的病、大小姐被当做疯妇软禁,这一切都是二小姐的手笔。
她看着顾二小姐,蓝衣束腰,锦缎束发,手执青酒,一派富贵公子哥的做派。有那么一瞬间,胭脂觉得,眼前这个人,她是第一次见。
可分明,就是顾府的二小姐呀?
“不管顾丽珠真疯还是装疯,我和她的恩怨,早在刘敏死的时候就已经了结了。”顾姝叹了一声,“往事如烟,她若能安分守己小心度日,我也不再计较她做的那些事。可若是再起兴风作浪的心思,我会要了她的命。”
胭脂骇的退后一步,喃喃道:“二小姐,你和大小姐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要二夫人一条命抵偿?”
顾姝微微眯眼,突然转头盯着胭脂,“六年前,你也有十一二岁了,应该记得发生过什么事。”
六年前,相府发生了两件震惊白城的大事。
丞相夫人身怀六甲,却早产,一尸两命。而姨太太也因为动了胎气,腹中胎儿不保。一日间连失两子一妻,一向沉稳持重的相爷在城中大道上策马狂奔,直至摔倒在地人事不省,人们才看到他红肿的双眼,以及两行青泪。
而胭脂,当时就在梧桐苑,与上下一干丫头一样,脚不沾地地忙活了一天。
“二小姐是怀疑,二夫人谋害了夫人和公子?”胭脂摇了摇头。
也许是因为顾二小姐的原因,提及死去的梁颖,顾姝心里阵阵悲愤涌了上来,“当年我母亲就是吃了你们梧桐苑送来的东西才会早产血崩!”
“错了,都错了!”胭脂一脸惊恐地摇着头,“当年送到梧桐苑的松露羹,从选料到炖熬都是奴婢经手的,从未假手于人。最好之后,奴婢还曾亲口试吃了,才捧到琉璃院的。”
“你这话但真?”顾姝蹙眉,冷声道:“胭脂,我知道你心地良善,可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事关我母亲和未出世的弟弟的死因,一两个字的改动,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胭脂立即跪地,举手对天发誓:“奴婢胭脂,以性命起誓,若所言有半句谎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顾姝心里敲响了警钟。现在,刘敏已经死了,顾丽珠已经疯了,而梁颖母子早就入土为安,现在还来讨论是不是刘敏毒害了梁颖,本身就是件没什么意义的事。可胭脂却这样认真,还为此发毒誓。
“你确定,那碗松露羹,在送出梧桐苑前,无人碰过?”她不得不重新考虑其他可能性。
胭脂道:“当年是我亲眼看到大夫人吃了那碗松露羹,奴婢还记得伺候大夫人的是欢歌,是她服侍大夫人喝下了那碗松露羹的。”
顾姝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可正是欢歌指证,我娘喝了你们送来的松露羹……”她话说一半,突然顿住,有些不可置信地将芸儿和小肆唤了过来,“那一夜,欢歌是怎么说的?”
芸儿费劲儿地想了想,“欢歌姐姐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只是比划了夫人临死前的情景。二小姐猜出,夫人是喝了药之后去世的。”
“当时她拿的是药碗?”顾姝仔细地回想着那一夜的情景,确定欢歌捧着的是个药碗。“当时房间里摆放着那样多的碗,她为何偏偏要拿药碗?”
胭脂双眼本是红肿的,闻言又掉下泪来,说:“那日,二夫人吃了送来的糕点,想着从前大夫人待她的种种好,才打发奴婢做松露羹回赠。可奴婢刚从琉璃院回来,便听说二夫人肚子不舒服,请了长街刘胜强来诊治。哪里知道刘胜强刚刚来到,便被大夫人派人来请去了,说是大夫人早产了!”
“你的意思是,最后为我母亲接生的人,是刘胜强?”顾姝更是疑虑重重,“可她的胎不一向都是由莫大人负责的吗?”
胭脂道:“当时莫大人正在宫中为太后诊治,听说刘胜强在府上,便派人来请了。是韩管家亲自来请人过去的,加上大夫人月子大,生怕有个好歹,二夫人便放行了。”
“等等,你说的我都乱套了,让我先理一理,”顾姝狠狠地抓了抓头发,“母亲送了糕点到梧桐苑,刘敏吃了之后,才让你做松露羹送到琉璃院。这中间至少需要两个时辰,尔后你再回来时,刘敏觉得肚子不舒服去请大夫?”
胭脂道:“奴婢记得很清楚,二夫人吃糕点到察觉异样有一个半的时辰。刘大夫住在长街,只需要半个时辰便可到府。当天夜里,便传来了大夫人母子俱亡的消息,而等刘大夫到来时,夫人已经疼的晕死过去,小主子也胎死腹中,救不回来了。”
顾姝越听越不对劲,怎么感觉这里的梁颖和刘敏和记忆中的形象有出入呢?在她的记忆里,这两个可都是头等聪明人物。可在胭脂的叙述中,就好像两只争宠的狗子打架,你挠我一爪子,我咬你一口,斗的死去活来两败俱伤。
而最大的问题是,这么简单明显的套路,顾昀会看不出来吗?顾太后会查不出来?梁家的人没发现一点可疑之处吗?
梁颖母子死了,最大的嫌疑就是刘敏。可刘敏只是小产,随后还被升为了二夫人。
顾昀会留着杀妻杀子的凶手在身边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
难道说,当年,顾昀已经查出了梁颖母子的真正死因,与刘敏没有多少关系?可刘敏的小产又是怎么回事?是梁颖下的手,还是另有人?
难道,在梧桐苑到琉璃院这条道上,有一双无形的黑手操控着一切,目的是为了同时除掉她们两个,嫁祸给彼此?
又或者,这人的目标,只是她们其中的一个?
“朕得到了确切消息是,”在旁听了半晌的墨子良悠悠然开口,“刘敏是踩着青苔滑倒的。”
胭脂惊讶,“可这件事,二夫人并未说过,整个梧桐苑上下的人,都没有说过。”
“有人将这件事瞒了下来,包括刘敏自己也在说谎,她的目的,”顾姝似乎想到了什么,“恐怕是为了包庇某个人。”
某个自视甚高,不愿与人分享同一个母亲的人。如果真是这样,那顾丽珠的心肠,也太可怕了。六年前,她也才十岁的年纪,竟然在谋害自己的亲生母亲。
“这不可能,二夫人可是大小姐的亲生母亲!”胭脂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上头,只是语音发颤,显然,这个理由,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更不要说说服旁人了。
“如果说刘敏并非吃了我母亲送来的糕点中毒,而她自己又深知这一点的话,完全没有毒杀我母亲的理由。”顾姝沉吟着,好不容易拨开的一团雾,如今又重新笼罩在她头顶,“那么,是谁毒杀了她?”
墨子良忽然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母亲擅长医术,能制出那些药物,又怎会看不出药里被下了药?是毒药太过诡异,还是这其中,另有隐情,令她不得不就范?”
“我母亲是护国公的女儿,是相府的夫人,有什么是能令她就范的?”更何况,她还掌握着七杀堂这样的组织,足见其手段厉害,有什么是能威胁到她的?
“比如说,你。”墨子良幽幽地道。
“我?”顾姝蹙眉,不解,“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墨子良一副旁观者的态度,“如果有人拿捏住了你母亲的把柄,并以你相要挟,你觉得,你母亲应该怎样抉择?”
“这也不是没有不可能。”顾姝叹了口气,“难道,我真的报错了仇?”
她想起了频频入梦的小顾姝,难道就因为这个原因,才一直缠着她的?
当初见欢歌时,被她的惨状震惊了,愤怒之下,先入为主地将刘敏列为了头号凶手,才会忽略许多细节。现在想起来,确实有许多地方待求证。好在当时把欢歌送走了,而且刘胜强就和欢歌在一处,只要将两个人都带回来,再仔细地问一问就清楚了。
然而,有个问题,从刚才她就比较在意:“皇上怎么知道,刘敏是踩在青苔上滑倒的?”
不是简单的滑倒,而是踩在‘青苔’上滑倒,这真的很令人在意,搞得好像他当时在场似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