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小孩拌嘴似的吵闹,终于在钱鹃儿登门时,停了下来。
靛蓝白槿宽袍掩住了几分玲珑曲线,少几分风尘,多了几分韵味;堕马髻上,簪戴了白玉的木槿花,另有两支并蒂莲的步摇,无多的装饰,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清丽。娇俏脸蛋儿施了一层粉,描着远山细眉,轻点绛唇。
就连顾姝也不得不承认,钱鹃儿,真真是个能令男人挪不开眼的美人儿。
只是可惜,这个美人儿是蛇蝎心肠,且还是与她站在对立面的。
“贱妾钱氏拜见皇上,拜见皇后娘娘。”娇滴滴的声音,犹如黄莺儿鸣叫,叫的人心头直犯酥麻。
君王斜斜地靠在长椅里,一脸朕很累,朕需要休息的疲倦,“钱姨娘不必多礼,此番到顾府,并不为公事。”
顾姝坐在旁便,配合着笑道:“芸儿,快给姨娘看座看茶。”
芸儿小姐姐心里恨透了钱鹃儿,但早已在自家小姐的教导下,训练出一张名为‘笑’的面具,两个小眼睛弯弯的,嘴角微微上翘,任谁看了都觉几分亲切。
钱鹃儿谢了恩,入座,吃了口捧上来的茶,拿娟帕擦拭着嘴角的茶渍时,笑道:“这新收的龙井就是不一样,口感比陈年的要好许多。”
顾姝秀眉轻轻地一挑,脸上笑容愈发意味深长。
从前的棠梨院甚少有好茶,她入宫前,钱鹃儿拿出来招待皇帝的还是陈年的茶,如今都能品出新茶的味道来了。看来,顾丽珠重央楼的举措,令她放松了警惕。
“姨娘若是喜欢,本宫那处还有,都是今年新收上来的,送两瓮给姨娘吃。”她说着,便叫芸儿去取。
芸儿虽然感到心疼,但当着众人的面,不好拂了自家小姐的意思。当即去后头取了两个青玉白桃的瓮来,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僵硬,“这茶可都是上好的,平素二小姐都舍不得喝。”
顾姝扶额。
她不是舍不得喝,而是她压根就没有那份闲情雅致去悠闲地品味茶香,喝了也是白白糟蹋了好茶叶。
“这怎么敢呢?”且不论东西的好坏,只单是帝后赏赐的,便能拿去外头炫耀了。钱鹃儿半辈子都为自己的出身所累,如今能攀着顾姝这根高枝儿,自然是欣喜若狂的。
“无妨,钱姨娘便拿着吧,也算是皇后的一点心意。”墨子良神在在地道:“毕竟,以她的傻劲儿,也品不出茶的好坏来。”
顾姝又朝皇帝翻白眼:这混账,三秒钟不损人会死吗?
墨子良则回了她一个温柔缱绻的眼神,“皇后放心,朕不会嫌弃你傻的。”
顾姝咬牙,冷笑,“臣妾多谢皇上爱重,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墨子良大气地一挥手,然后凑到顾姝耳边,“你什么时候给朕生个大胖小子……”
不等他把话说完,顾姝的脸色便冷了下来。他不说自己还给忘记了,之前说好要避孕的事儿,看来现在得提上日程了。
不然,到时候万一真的中了,留下个从小就没妈的娃儿在昙国,多可怜呀。她也不可能从昙国带一个娃回二十一世纪吧。
帝后恩爱在昙国不是什么秘密,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很宠傻子皇后。至于怎么个宠法,也就是送两车夜明珠,做一件千珠衣而已,具体细节却无人知晓。
而钱鹃儿有幸,作为皇帝宠爱皇后的见证人之一,此刻是方才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份恩宠到底有多隆重。
当然,她知道顾姝装傻的事,也就没有旁人那么多的问题,其中包括:一个傻子,凭什么得到皇帝的宠爱?
看了看互相咬耳朵的年轻帝后夫妇,钱鹃儿如坐针毡,起身走也不是,继续坐着又难受。想要开口说话吧,又不好打断人家夫妻调情……
作为日常见证帝后腻歪的贴身侍婢,芸儿对此情景早已习惯且乐在其中。当然,她也没忘了这次回到顾府来的正经事,“钱姨娘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芸儿姑娘这句话,犹如雪中送炭一般温暖了钱鹃儿整个不知所措的心灵。同时,也提醒了明面上调情暗地里却在较劲儿的帝后。二人立即正襟危坐,一脸正经地望着钱鹃儿。
钱鹃儿连忙搁下茶杯,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二夫人去了,如今内院是贱妾在管理,定有诸多不周之处,还请皇上与娘娘海涵。若有什么吩咐,尽管吩咐人去做便是。”
顾姝笑道:“多谢姨娘还想着,眼下倒是真有一桩事情,要麻烦姨娘。”
钱鹃儿忙称不敢,又问:“不知娘娘所言何事?”
顾姝道:“前些日子在重央楼,本宫看到大姐身边跟了个小丫头,长得很是水灵可人,叫……”她故作迟疑。
钱鹃儿便接着她的话道:“小莲。”
顾姝点头,“对,就是她。听说是在父亲书房伺候的?”
钱鹃儿便滔滔说开来,将小莲如何进府,如何去到书房伺候的前因后果都讲清楚了,最后笑着说:“也难为她一个渔家女,竟然能念书写字。二夫人去世,娘娘入宫,大小姐又成了那样,老爷终日里闷闷不乐,有小莲陪在身边,倒是能稍减愁绪。”
顾姝道:“她若真能让父亲开怀,便是大功,应当赏赐才是。”
钱鹃儿笑说:“如今她在王府,吃穿不愁,老爷还做主,令她爹娘在郊外承包了一片池塘,家中也富裕起来了。若说有什么心愿的话,便是终身还未有着落。”
小莲的事,顾姝是早就知道了的,之所以再问钱鹃儿,无非是想要试探她的态度。
原本有顾丽珠与她争锋相对,她一定会想方设法为拉拢小莲,如今顾丽珠再次失势,她一人独大,对小莲的态度,多多少少都会有转变。
现在看来,她是一心想要扶持小莲的。
这却正好。
“就是不知道,她可有心上人?”顾姝问。
钱鹃儿笑道:“这孩子自小命苦,为着生计还忙活不过来呢,哪里去想这些呢?自她进府后,相爷脸上才渐有笑容,妾身想着,倒不如把小莲留在府上,给她一个名分,却也强过嫁给匹夫草莽一生。”
顾姝听着,高兴地拍了拍手,说:“姨娘这个法子好得很!”她又推了推皇帝,一副憨憨傻傻的模样问:“皇上觉得好不好呢?”
墨子良瞧着她满脸演技,却偏偏不配合演出,蹙着眉说:“按理,这样小事不该朕过问,只是毕毕竟二夫人才去世没多久……”
钱鹃儿道:“皇上这话差异。说到底,自古,可没有大丈夫为妾守丧的!”
听到这话,顾姝心中暗暗翘起大拇指,这个钱鹃儿果然厉害的很。
自从梁颖去世后,顾昀将刘敏称作二夫人,阖府上下都是这样敬着她的。可在宗谱上,她始终是个妾而已!
顾姝得意地撇着墨子良:小样儿,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墨子良不疾不徐地道:“就是不知道太后可有异议?”
顾姝满脸得意一下子便没了。
小莲的身世是伪造的,虽说七杀堂的能力很强,可人家凤阁权势滔天,焉知她们查不出小莲的来历呢?
她瞅着墨子良,心里千千结,很是无奈。
墨子良瞅到她耳边,吐气如丝,“你求朕呀!说不定朕就帮你这个忙呢?”
身为杀手界的扛把子,顾姝表示,她这一生,从来只知道杀人,不知‘求人’二字怎么写。然而,她的十个手指头却已经快过了大脑,轻轻拽着墨子良的袖口,五官随之叛变做出委屈巴巴的神情,“皇上,臣妾求求你啦!”
墨子良浑身一颤,吓得往后跌坐在榻上,满脸震惊地看着装模作样的人。这人,莫不真是个傻子吧!
听到自己嗲声嗲气的声音后,顾姝狠狠地甩了甩脑袋,拼命地安慰自己:刚才一定是错觉!
然后,她的整个身体集体叛变,俯身凑到墨子良跟前,继续嗲着声音道:“若是能让父亲开心,太后姑母自然也能开心,这对皇上来说,也是好事。”
墨子良吓得浑身又颤了一下,感觉已经完全不认识眼前这小女人了。他一点点地挪出榻,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咳了数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好了,朕同你开玩笑的,这件事若真能让顾相爷抒怀,朕也犯不着做恶人。”
顾姝立即爬起,喜笑颜开地冲着钱鹃儿眨眨眼,“趁着皇上在这里,由皇上做主,父亲没有不依的。姨娘,你且快些办去,府上许久都没有热闹过了。”
钱鹃儿自然也是高兴的,起身行了礼,便去了。
等人走了,顾姝一秒恢复冷脸,瞅着墨子良,“捉弄臣妾很好玩吗?”
“不是好玩。”墨子良认真地摇了摇头,认真地说:“而是非常非常好玩。”
顾姝牙痒手痒,眯起双眼,考虑是将人推榻上扁一顿还是掰断他一根手指头。思前想后,想到他身上还有伤,唯有作罢。可又实在不甘心,便转身去了里间,不理会他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