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桃红柳绿。
刘备府上,刘关张和简雍几人在石桌旁围坐,说起了这几日的事情。
正是青梅时节,青梅煮酒,酒兴湍飞,潇洒惬意。
可是刘备却心情沉重。
因为曹操。
曹操最近的表现越发深不可测,近乎妖孽。
“今日在朝堂之上听了郭嘉所说,我便觉得曹操多智,近乎妖孽!”
“曹孟德有勇有谋,攻心之处,天下罕见,别说是这乱世之中,恐怕是往前往后再推三百年,也找不出这等人物!”
刘备的话音刚落,其他几人面上都有些挂不住了。
这么夸人,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嘛。
以曹操的势头和目前的形势看,他肯定是日后之大敌。
关键是目前的最大问题是要怎样才能够逃出许都。
简雍却是点点头,面色中带着庆幸。
早几日董承杨彪联手的时候,他也曾力劝刘备加入。
好在刘备当时不说话也不理他,完全当做没听到过此事。
那会儿他还一直责怪刘备错过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现在确实庆幸至极。
因为郭誉的白龙铁骑真是回来的太快了,如果刘备参与了,肯定是被抓个正着。
到时候,别说想离开许都了,任何事都来不及解决!
许都现在不仅有金吾卫,还有白龙铁骑,一旦自己动了手,怎么都别想跑出去。
真是刘备福大命大,才和这等险境擦肩而过。
可虽然没有参与,现在的情况也并不是很好。
因为杨彪和董承的轻举妄动,许都上下文武百官,都已经有了些许痕迹。
校事府紧盯而上,一切都看管的更加严格。
愁啊!
被困其中,怎样才能遨游于自己的天地??
“世间怎么还会有如此……如此人!”
“他用欲擒故纵之计深入敌营,让张绣的诈降之计破灭,后面却跟着郭誉,如此打败张绣再放他一马,真是收服人心到了极致!”
刘备一口酒入了愁肠,更加愁绪满腔。
他已经说不出现在的感觉是羡慕嫉妒还是恨,只是茫然的喝着酒,神情明灭,满目苍然,
关张两兄弟和简雍见状,都默契的沉默着。
他们也知道,现在什么都不适合说。
别说是刘备,就是自己也被曹操这一次的用兵如神震惊到心中如同山海翻腾。
竟然能将张绣和他的兵马如此反复玩弄于股掌,该有多么智慧的头脑,多么壮阔的胆量!
还有那先发制人的预判能力,和操控人心的洞悉能力……
这个曹操,他还是人吗?
“只恨我刘玄德,哪怕是有勇有谋,在用兵之道,忖度人心之上,竟然万不及他!我该如何和这等人一起在此世同存!”
“大哥言重了!”关羽想了想,劝道:“大哥智勇不在任何人之下!”
“确实,”简雍也赶紧劝道:“主公切勿妄自菲薄,想当年高塘,黄巾,虎牢等战役中,您都是有勇有谋,不在其下。”
张飞粗着脖子道:“是啊,大哥!
”
“咱们管他什么人心,什么兵法,什么计谋!这打仗,终归打的还是一身力气,还是谁的兵马壮硕!曹操要是没有白龙铁骑,没有虎豹骑,没有他那么多兵马,哪里还有这么嚣张?”
“嚣张……”刘备苦笑:“他这哪是嚣张!”
“现在的许都之内,大家都得看他的脸色,校事府一立,文武百官一个个兢兢业业如履薄冰。”
“如今袁术已灭,吕布不成气候,刘表不思进取,唯有袁绍方可一战,却又不敢对曹操用兵!”
刘备说到这里,自己都忍不住苦笑静默。
“为何?!”张飞想不到原因:“他想打就能打,还有啥不敢的!”
刘备摇了摇头:“师出无名!”
公孙瓒和袁绍大战已久,恐怕现在也已经大局已定。
袁绍这次一旦收拢了幽州,那就是坐拥四州之地的一方霸主。
可是那又如何?
袁绍哪怕现在势力再大,也不敢当面和曹操决战!
毕竟,袁术就是前车之鉴。
“袁术的尸首现在都还没有凉透呢!他袁绍敢吗?!绝对不敢!”
刘备苦笑着看着兄弟几人,说出了心里话。
都是自己人,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只将时势分析清楚。
“所以我们现在在许都能做的事情,压根就不是将天子从许都救出,更不是妄想着能够在这里杀掉曹操。”
“因为哪怕都做到了两者中任意一项,也无法改变当前局势。”
“我们要做的,唯一能做的,便是让袁绍师出有名。”
“袁绍能够过来一战,局势才能彻底扭转。”
“杨彪,董承之流,只会逞士族愚勇,匹夫之志,他们的同盟之中,既没有曹操这样的高才,也没有郭誉那样的谋士。就连杨彪自诩德高望重,却也是急躁之人。”
刘备想到这里,更是深深叹气。
密诏!檄文!
若是能够拿到一封天子亲手写的檄文与诏书,袁绍就能师出有名!
整个僵持的局势,便能被打破!
“大哥,那我们应该做啥?”
张飞听到后面便彻底湖涂了。
“我们什么都不做。等着。”
刘备脸色如常,只一杯酒入喉,便已经消除了之前的颓废郁闷,不平愤慨,满脸仁德信义一如从前。
“那你……害!”张飞想要反问,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唯有关羽不动声色。
简雍不语,心中却是肃然起敬。
他从小就知道刘备不是池中之物,所以坚定不移的追随着他这么多年。
刘备的冷静,自年少开始,记得当游侠儿的时候,他便是如此冷静,冷静,所以更能抓住时机,在大是大非面前,也就能够按捺得住自己的心性。
他总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绝对是看准了最重要的时机。
哪怕到现在,明明已经被打压到了极致,可是他依然压得住自己的心思。
日后,玄德必有大造化!
不亚于现在的曹孟德之流。
只是这曹孟德……确实玄乎。
如此胸襟,如此胆魄,如此计谋,试看这天下谁能敌手!
此人绝对能成一代枭雄。
毕竟,他对自己狠,对别人只能更狠。
对自己都如此了,对别人……呵呵,想想都心颤。
……
一日之后,曹操班师回朝。
文武百官,齐聚城外三十里,翘首以盼。
待到曹操到来,面对的,便是山呼的奉承夸赞。
欢呼动天,热烈炙热。
回许都的这一路上,感受着大伙儿的热情,曹操整个人都是开心又忐忑。
好家伙,还得是你……
郭誉两兄弟果然够义气,宛城的事情他没有透露半分不说,这回来传讯,似乎传的比较美化自己……
名声保住了不说,好像声望还提高了不少。
瞧瞧这一路,从文武百官到平民百姓,好像都在夸赞自己,都在说自己有无人可比的胆魄和心胸。
什么有勇有谋,以身为诱,毫无惧意,心有沟壑……
啧啧,全是好词!
是的,我曹孟德还是不错的!
我素来还是有勇有谋的,嘿嘿!
“恭迎司空!恭喜司空!”
荀或喜笑颜开:“宛城大捷,司空以身为饵,欲擒故纵,一战成名!许都之内如今已经传遍。”
荀或的目光中已经满是崇拜和敬佩:“主公用兵,如同神兵天降,信手拈来,就是这次料敌先机以身为饵,普天之下,已经无人可敌。”
“咳咳!”
曹操脸上有点发烧。
本来他觉得自己还能稳住的,可是被荀或这么一夸,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些没底。
毕竟他自己太了解自己在宛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差点瓢到挂啊!
说出来,戏志才那简直是小儿科!自己的才能让人给笑死!
“文若过奖了,此事无需再提。”
“为何不提?!”荀或愣了,脸上的表情满是百思不得其解:“司空此战空前绝后,震惊世人。”
“郭嘉回来就当殿请功,叙述了此战经过,精彩之处,连天子都拍桉叫绝。”
“……”
他说啥了?
天子都拍桉叫绝!我得有多厉害!
这是不是有点过了?
“经过此战,天子准备擢升行赏,主动提及让主公为丞相,统帅文武军政。”
“士族公卿不敢反驳,军中将士士气大涨,文武百官都大为支持!”
“这可都是此战之功,主公,我们不能太过低调谨慎,应该传扬四海!”
曹操麻了。
低调?
我是个低调的人吗?
还要传扬海内!?
这是什么样的功劳啊!
之前我怎么没有发现你荀文若比起那郭奉义也是不差的呢?
我想谨慎吗?我想低调吗?
我也想传扬四海啊!
“主公用兵如鬼神,若是传扬海内,南北诸侯一定会胆战心惊!”
荀或继续说道。
曹操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
关键是曹操也明白这一战传扬出去对他有利无弊。
现在袁绍势大,冀州雄威气焰嚣张。
自己此战之功传去,必定可以震住他们。
只是——
我受不住啊!
别夸我,我受不住!
我心虚。
曹操的老脸真个是羞得通红。
对于郭誉,他心中已经是一万个草拟吗奔腾。
好你个郭誉!
我是要你兄弟二人帮我隐瞒,不是要你把我宣扬得如此神武,如此人尽皆知!
入夜,晚宴。
宴席从司空府的正殿之前延伸到台阶之下,一眼看过去,浩浩荡荡。
从文武百官,到精锐宿卫,到骑兵步兵,全部整理肃穆,等待开宴。
曹操端坐主位,下方右一便是郭誉。
夏侯渊不出意外的作的很远。
他不服气,所以眼睛一直死死的盯着郭誉,别提心中多憋屈。
这个郭誉,他回来后可是都没有来找自己说话的!对于擅离职守的事情更是只字不提。
等他回来的时候,便是报喜,说是主公留在宛城之外的隐藏伏兵。
还说这都是主公用兵如神的计谋。
我呸!我不信!
要真是这般,主公为何当时就下了死命令,让郭誉不准离开许都?
主公再如何也不会下这样的这两道军令!
因为它们本就是相悖的!
如果主公真的有密令,最少也要跟别人说一声吧?
军中将士若是不能说,家中家卷呢?几位嫂嫂呢?!
就没有一个人可以说嘛?
今日宴会之上,我一定要问个清楚!
此事若是如此不明不白,各地曹氏宗亲率领的近十万兵马,如何自处?如何安心?!
郭誉违反军令,擅离职守,关键是一犯再犯!
别的军营,一旦犯错就必须斩首。
郭誉要是过去,那漂亮脑袋早就给斩了一百次了!
凭什么他可以如此无法无天,视军法为无物?
长此以往,我们如何带兵?大伙如何服众!?
曹氏宗亲几人也开始窃窃私语。
“你瞧瞧,他竟然还坐在那个位置!”
“呸!小人得志,蛮勇武夫!”
“罢了。”曹纯委婉的提醒到:“宛城发生了什么我们谁也不知道,要不咱们就算了吧。”
宛城之事,绝对有道道。
但是具体是什么事,他不敢说也说不清楚。
现在主公俨然是战神一般的存在,那鬼神莫测的用兵之道,以身为饵的胆略,善于攻心的计谋……都已经传遍了。
若是真实情况在这时候因为这点小事被闹腾出来。
曹纯觉得自己全家都活够了!
“宛城发生什么我能不知道?就一个违反军纪擅离职守,主公就保不了他!”
夏侯渊恶狠狠的看着上面的郭誉,满心都是委屈和愤恨:“你们不敢说!我敢!”
说着,他看了身后的曹真一眼:“子丹,你看好了!”
“带兵打仗,靠的就是不屈不挠,不惧艰险,叔叔我就是这般,哪怕他位高权重,我也坚贞不屈!”
曹真连连点头:“叔叔说的是。”
是啥啊!
曹纯整个都麻了,这人,怎么就点不透呢!
这次的原因,肯定是不足以为外人道的。
主公对郭誉,不一般。
以他现在身怀的秘密,恐怕是主公死了郭誉都不能死。
这已经不是身家性命的问题,是面子的问题啊!
没见到主公现在被捧得这么高吗?
若是你这么一捅,主公说出来了,还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
曹纯话已至此,夏侯渊却不为所动。
酒过三巡,眼看着场面稍微冷澹,他当立马站了起来,就要说话。
“此番其实都是郭誉!”
夏侯渊还没有说话,曹操却刚好大笑:“我早就密令奉义暗中伏兵!”
“若是他没有暗中潜伏,张绣收心没有这么顺利!此次郭誉,当时首功!
”
曹操说话浑厚有力,文武百官听得清清楚楚,瞬间也都举杯对郭誉表示庆贺。
夏侯渊瞬间就尴尬了。
怎么办?
说什么?
我这刚准备说呢,主公就打脸了!
“妙才,你这是何意?!”
曹操正好看到站起来的夏侯渊,不由得奇怪。
荀或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
他要干什么,荀或倒是清楚,毕竟人家说了他一定要说个明白,讨个说法。
现在看来,更像是要闹事吧。
众人也有知道的,都翘首看着。
曹真年轻的内心更是沸腾起来。
刚正不阿,严肃军纪!
为将者,就是叔叔这样,从不胆怯!
这才是世间好儿郎!
夏侯渊抱拳一鞠,闷声道:“末将恭贺怀远将军!遵循密令,收服宛城!”
“之前之事是我鲁莽,多有得罪,末将敬这一杯酒,希望冰释前嫌!”
“……”
荀或麻了。
这还是你夏侯渊?说好的要闹个明白呢??
我都想好怎样给你收场子了!
曹真麻了。
叔叔,这就是为将之道?
这就是刚正不阿不畏强权?
郭誉朗声笑了:“好,咱都是共事的好战友,好同僚,干了这杯酒,咱们就和往事干杯,既往不咎!啊!”
“对!之前的事情谁也不准提!”
夏侯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一把坐在蒲团上。
转头看着麻了的曹真道:“你看,这不就行了?”
“……”
您真行。
曹纯苦笑着摇了摇头。
酒过三巡,以诗文唱和。
文人墨客,都拿出来了诗文。
歌功颂德,其乐融融。
正在这时候,文官们之中忽然有一人出来。
正是太尉杨彪。
他今日其实也是受邀而来,但他心中有事,本来不打算过来,还是
儿子杨修力劝之下,他才出席。
用杨修的话说若是宴会,朝会都不如常,不是更加令人生疑?
这次过去,也不必对郭誉曹公的态度突然转变。
以前是怎么会有,现在就怎么样来。
杨彪想了想也是,所以收拾一下就过来了。
听着诗文,又和汉室老臣说起了当年,也讨论天下大事。
酒兴上来了,他不由得站了起来,对郭誉举杯道:“听闻君侯也是文武双全!”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可否也吟一两句?”
郭誉被点名吟诗,曹操当然也有兴趣。
毕竟他也没见过他吟诗。
刘备却是带着期待看向郭誉,他依然记得当时帐中那一句“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为读书人”。
“如何?君侯可否赏脸?”
众人都期待的看向郭誉。
曹操不说话,心中也是忍不住偷乐。
嘿嘿,终于轮到你了吧?
想我胸腹内有诗词几百首,随时随地,都能拿出来,随随便便都可以让这些老臣叹服。
你平日里懒散惯了,也会准备吗?
曹操现在整个都是吃瓜的状态。
他早就习惯了郭誉的状态,知道他不像是有准备的人。
谁知道郭誉今天也喝得多了,他正喝得开心,顿时大手一挥。
“不就是作诗吗?那能难得住我!我还会七言呢!”
“……”
七言此时并不发达,汉乐府诗基本上是以叙事长篇,短篇为主,五言也多,但却很少有七言。
所以他能写出什么。
就是杨彪此时心里也觉得自己过分了,想着罢了。
到底郭誉还是个年轻人,自己确实很少有能比得过他的地方了,这文采上压他一头,也是胜之不武了。
郭誉想了想,顺口就来。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回。
”
曹操听了听,这开头一句,画面感一句出来了。
“还行……”
半亩大的方形池塘像一面镜子一样打开,清澈明净,天光、云影在水面上闪耀浮动。
很有感觉。
郭誉朝着杨彪意味深长看了一眼:“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这……”
杨彪顿时被点到了,神色微变。
郭誉心中却是畅快。
背诗?我缺吗?
小学初中高中大学,老子随便背一首,都是五千年的精华!
这还是我小学学过的
郭誉得意的朝着曹操使了个眼色,举了举酒杯。
曹操刚开始是震撼,紧跟着也懂得了什么。
嘿嘿,这首诗,说得好!
郭誉举起酒杯坐下来,不说话了。
瞧瞧你们,咋都不说话呢?
小学诗词就让你们这么震惊吗?!
吟诗之后,郭誉也喝得开心,不久就被典韦扶着回去了。
只是夜色未央,他来到衙署正堂坐下。
郭嘉却也来到了这里,走到来到郭誉跟前:“你啥时候还学会作诗了?”
“啊?”郭誉麻了。
我就背的啊!
咋我背个诗都不行了吗现在?
你含蓄点!
郭嘉当即复述道:“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要问池塘里的水为何这样清澈呢?是因为有永不枯竭的源头源源不断地为它输送活水。只怕杨彪现在也后悔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好一句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杨彪董承这次趁着南征动作不小,今夜您正好可以震住他们所有人。”
郭誉顿时笑道:“没想到兄长还有这番见解。”
这首诗还能这么解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