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婉儿自此便以长孙如风侄女的身份在军营中住了下来。

很多个清晨，长孙如风都会在辽阔的草地上亲自操练军队，在他的号令下，成千上万的士兵整齐而有力地挥舞着手中的兵刃，焕发出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的无敌气概。每每这时，青婉儿都会偷偷地站在一旁观看，看着长孙如风矫如游龙的身姿和在晨风中飞舞的银发，听着长孙如风舞动手中的长剑发出的呼呼风声和口中发出的铿锵有力的号令，青婉儿觉得长孙如风像自己心中的天神，无所不能又完美无缺。

空了的时候，长孙如风也会来到青婉儿的帐篷，和她聊一些家乡的景致和风情。这个时候的长孙如风见多识广，温和细致又善解人意，仿佛他并不是驰骋沙场的将军，而只是一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才子。

青婉儿看着长孙如风脸上的银色面具，有时很想摘下它来，看清楚长孙如风面具下每一丝细腻的表情，每一个动人的微笑，每一缕沧桑的皱纹；有时又恨不得永远不要摘下它来，这样，长孙如风在她的心中就始终是不老的，完美得无懈可击。

转眼到了夏天，草原上开出五颜六色的鲜花来，葡萄，哈密瓜等边塞特有的水果们都成熟了。青婉儿在长孙如风的指点下学会了骑马；长孙如风将一匹白色的骏马送给青婉儿，青婉儿见那骏马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便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胜雪”。

这一日，长孙如风带了十几个人，和几个边塞部落首领一同来到草原深处围猎。长孙如风骑着乌骓马走在前面，青婉儿骑着胜雪跟在一旁，长孙如风道：“婉儿，你胯下的胜雪和我这乌骓一样，都是花重金从回纥汗国买回的大宛宝马，奔跑起来如风驰电掣，比普通的战马不知要快上多少倍。今日到了这辽阔的草原，你不妨大胆催动它，和我的乌骓比试一下，看谁的速度更快。”

青婉儿见眼前茂密的青草一直延绵到远方的天山脚下，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豪情，拍了一下胜雪的屁股，策马前行道：“好，我就大胆跟叔叔比试一下，看谁先到达前面的天山脚下！”

那乌骓马正值盛年，平日里都走在队伍前方，骄傲得紧，这下猛见年轻的胜雪跑在了自己前面，心中十分不服气，使出浑身力气一阵疾奔，渐渐将胜雪甩在了身后。胜雪年轻气盛，不待青婉儿催它，拼命紧紧追赶在乌骓马后面。两匹骏马一前一后来到天山脚下时，胜雪也只落后了几米。

长孙如风哈哈一笑，道：“果然是好马。婉儿，现在正是天山雪莲盛开的季节，想不想上去采几朵雪莲花？”

青婉儿抬头一望，只见天山山顶积雪仍未融化，在阳光的直射下有些耀眼，像极了长孙如风脸上银色面具的光芒，禁不住嫣然一笑道：“叔叔想上去，婉儿就陪叔叔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向山顶攀去。长孙如风道：“我年轻的时候攀到山顶只需两个时辰。如今年纪大了，又带着你，就只攀到那雪线附近吧。”

青婉儿道：“叔叔不必担心我，我在乐府学的是舞剑器，也曾习练过一些内力，不会拖叔叔后腿的。”

长孙如风道：“若是十年以前，我即便背上负着你，攀到那山顶也不费吹灰之力。如今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体力一天不如一天，却不敢再夸这样的海口。不过你爬一下山也好，免得骤然到了积雪之地，受不住那里的寒冷，再生起病来。”

两人说笑着爬了一会，就见山上的植物越来越少，越来越低矮，到后来，地上竟出现了皑皑的白雪。青婉儿踩着积雪，高兴道：“没想到在这六月天里也能踩到积雪，真的是太神奇了！”

长孙如风指着前面的绝壁道：“婉儿快看，那里就有一朵雪莲花！”

青婉儿顺着长孙如风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绝壁突出的石阶上盛开着一朵一尺多高的白莲花，婷婷袅袅，晶莹无暇，十分可爱，不由赞道：“好美啊！”

长孙如风轻轻一笑，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把它摘下来。”

说完施展轻功，几个腾挪攀到了绝壁之上，小心翼翼地摘下雪莲，再返回身来，回到青婉儿身旁，将雪莲递过青婉儿：“传说这雪中之莲花，是瑶池王母到天池洗澡时，由仙女们撒下来的。瑶池王母在雪莲花畔沐浴完后，就对着对面那座雪峰幻化的漂亮镜子梳妆打扮。” 说着指了指对面高耸入云的雪峰，又道：“当地的牧民都把雪莲花视为神物，倘若在行路途中遇到雪莲，他们就会认为看到了吉祥如意的征兆。据说如果谁喝了雪莲花苞叶上的露珠水滴，就可以驱除身上的邪魔病气，延年益寿，青春不老。”

“这么神奇呀，”青婉儿嗅了嗅雪莲花，陶醉道：“虽然这花苞上没有露珠，不过花朵里却有一股淡淡的清香，闻了让人神清气爽了不少呢。”

两人回到山脚，跟随的士兵早已守候在两匹骏马旁边。一位头领过来禀报道：“如风将军，刚才我们已经射杀了几匹狼和十几只羚羊，您看今日是否还要继续围猎？”

长孙如风挥手道：“今日天色已晚，暂且先回营地。”

众人应了，驱马向营地奔去。

晚上，士兵们在军账外的空地上升起篝火，将日间猎杀的羚羊除去毛皮，挖去内脏，拌上调料，架在火上烤了，又拿出几坛酒来，每人倒上一大碗，一边吃肉一边喝起酒来。

长孙如风与几位首领一口干了碗中的酒，道：“自咸安公主和亲以来，边塞一片安宁。如今我们大家几位好兄弟，一定要管好自己的手下，不要再生出什么事端来，让当地的老百姓过上安居乐业，休养生息的好日子！”

众位首领纷纷应了，长孙如风侧头对青婉儿道：“婉儿，你白日里说，曾在乐府学过舞剑器。今晚大家喝得高兴，你何不到场中表演一番，让大家开开眼界？”

青婉儿应了，下去换了一身华美的戎装，手持两柄寒光闪闪的短剑，来到被无数火把照得如同白昼的草坪正中。

两名士兵同时擂动战鼓，另有一名士兵吹响了胡笳。青婉儿踏着鼓点翩然起舞，身姿矫健有力，却又像苍凉的胡笳声一样变幻莫测，一时间场中笼罩在一片银色的剑气之中。只见青婉儿时而手持短剑腾空而起，好似空中飞翔的凤凰；时而挥动手中的红绸，在地上连着几个空翻，如同天上的太阳滚落人间。明明是少女婀娜柔媚的身姿，却偏偏舞出了雄健刚劲的气势，让人在抑扬顿挫之间又觉得特别的酣畅淋漓。

一曲舞完，青婉儿收了短剑，仿佛奔腾的江海突然静止下来，只有盈盈的双目还凝聚着微微的波光。场中一片寂静，过了片刻，众人才从精彩的舞蹈表演中回过神来，长孙如风带头赞道：“不愧是号称天下第一的剑器舞，今日连老夫也开了眼界了！”

座中一位叫完颜石鲁的年轻首领站起身来，向长孙如风施礼道：“如风将军，本汗尚未娶妻，今日有幸一睹将军侄女的绝世风采，愿意将她娶为汗后，一生一世与她相伴！”

“哦？”长孙如风目光一沉，道：“可惜我这侄女过不惯这塞外的生活，今秋就要重返家乡，怕是不能遂了完颜汗的心愿。”

完颜石鲁道：“你们大唐汉人但凡有钱有势的男子，谁不是三妻四妾，朝秦暮楚？但是我们黑水靺鞨人不一样，我们一生一世只娶一位女子，一生一世只对自己娶的女子一人好。倘若我有幸娶得将军的侄女为后，一定一辈子都不辜负她，让她每天都像天上的云鹰一样自由，像草原上盛开的鲜花一样快乐！“

长孙如风闻言顿了一顿，侧头询问青婉儿道：“婉儿的意思呢？”

青婉儿果断地摇了摇头，道：“婉儿这一生只想伺候叔叔一人。待叔叔告老还乡之日，婉儿就陪叔叔一同回到姑苏金陵。”

长孙如风哈哈一笑，举起手中满满一碗酒，一口干了，道：“今日我们几个兄弟聚在一起，何等的意气相投。这些儿女私事还是暂且放到一边，以后再说吧。”

其他几位首领都纷纷附合，干了碗中的美酒。完颜石鲁也饮了一口酒，慢慢将碗放下，眼睛仍然看着青婉儿，流露出不少眷恋的目光。

日子一天天过去，长孙如风发现自己不再只把青婉儿当作逝去的兰儿——青婉儿诚然有着兰儿一样的温柔，但更有着兰儿没有的勇敢，独立和倔强。长孙如风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个充满生机，意气风发的少女，每跟青婉儿多处一日，自己对青婉儿的爱恋就多增加几分。有时他真想干脆娶了青婉儿，可是在寂寂的静夜，当他摘下脸上的面具，看到自己布满皱纹的脸和眼睑下那道深深的伤痕时，他又果断地打消了自己的念头。——自己的年龄，做青婉儿的父亲都绰绰有余，倘若娶了她，又怎能伴她到老？何况自己常年征战，说不定哪天就战死在沙场，到时抛下正值青春年华的青婉儿，岂不是走在黄泉路上都要于心不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