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苏懿并不想对谢无稽抱有幻想了。
当然,她承认,她对谢无稽的感觉并非一成不变,有的时候,她觉着谢无稽跟从前不一样了,她与其有真情。
有的时候又倔犟的批判自己没有心,前世都那般凄惨了,今生今世还要冲上去受二茬罪。
可这就是感情啊?
谁能左右自己的感情,告诉自己爱一个人可以永远爱,恨一个人又可以世世代代愤恨。
她活了两辈子,都没有办法将这感情的线头梳理清楚,遑论别人只活了一世。
她就是被那桂树所影响,终于认识到自己与谢无稽的纠葛已经无法分离,就好像交缠在一起的两个毛线球,想要解开,已然不可能。
那么,唯一分开的办法就是将线全部斩断。
唯有如此,她才能一身轻松的做自己。
...
做自己挺难的,尤其身边有那么多的麻烦事。
苏懿因着严敏的引荐,与赤霞公主接上了头,并且取得了她的认可,在她的封地上可以自由出入。
故此,那一段时间,苏懿几乎早出晚归,整个人也憔悴消瘦了许多。
可让人没料到的是,修缮塞吉坝的钱不是最难弄的,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生活在下游的百姓。
修缮大坝就需要先截流,这些水没有地方去,就只能分流到别的地方,然而谁也不想自己的家园被水淹没,故此,在苏懿动手修理大坝之前,就有人将这件事捅到了陛下那里。
说的自然就是苏懿为了一己私利,不顾百姓死活云云。
于是,在中秋宫宴上,苏懿第一次以楚阳县主的身份参加,并且第一次见到了当今陛下的真容。
那日一早,苏懿的眼皮就一直乱跳,她心底里慌的很,就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儿要发生。
顾氏本来要跟着进宫,可是因着这满朝文武,她不免就要见到苏庭钧,所以苏懿就拒绝了她的相陪。
总归是要面对的,就算陛下要治罪,她也不能置百姓的安危于不顾。
最重要的是,她也想见见这位陛下,想要知道他与废太子,究竟哪个可以胜出,抱大腿的事儿,她如今不说精通,也算是驾轻就熟了。
所以当马车行到宫门口,苏懿还是挺开心的。
但也只开心了一瞬。
因为她扭头看见了苏玉和苏庭钧一家正从马车上下来。
苏庭钧扶着林氏,苏懿的视线略过去,正见林氏的小腹微微隆起。
多日不见,这是家里要添丁了,难怪如此小心谨慎。
苏懿虽然替母亲不值,但也没有什么怒气,毕竟如今母亲过的很好,她也很自在,从前的不堪也只能代表从前。
往身后看过去,熟悉的人不少,有阁老家的马车,杨赛赛,蓝溪臣,还有宋明轩。
见到宋明轩,苏懿不禁四周环顾,去找谢钰儿的身影,但是找了一圈没找着,身边的人又直催促,她只好作罢。
进了宫,就要讲宫里的规矩,这走路说话都有限制,条条框框在那里,生怕一不小心有了错漏,就要压上性命砍脖子。
但苏懿还是忽略了这场中秋盛宴的威力。
等她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入座后,她一眼就看见了从前不会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屠萧。
废太子啊!
中秋家宴,废太子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宫里,怎么看都是匪夷所思。
如果当今陛下跟废太子有嫌隙,这种时候让他进宫,要么就是如同外人所说的,他被逼无奈,只能妥协让废太子复辟,今日的家宴就是一个信号。
要么就是如今这朝臣多有龃龉,这陛下是要敲山震虎,杀鸡给猴看。
于是,苏懿不禁提了提嗓子眼儿,借着更换衣裳的借口,找了个离屠萧更远的座位,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殃及池鱼,小命休矣。
可屠萧分明一脸的淡定,说话做事尤为坦然,要不是他身边的严敏实在风头正盛,她都不知道这姑娘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后来一想,苏懿就明白了几分。
这阁老如今是梁国最位高权重的人,他若是想要保自己的家人,当是不难,难的是怎么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与屠萧暗度陈仓。
严敏的所作所为,无疑是在跟所有的人释放信号,那就是她虽然只是个女眷,却也同时代表了阁老的态度。
阁老的态度如今就代表着朝臣的态度。
当今圣上虽然大权在握,却也不得不忌惮几分。
只是有一件事儿,苏懿没有想明白,既然陛下与废太子势不两立,那谢无稽是因为什么甘愿臣服与屠萧之手?
要知道,阁老掌握了天下的文人墨客,朝中文官举足轻重,舆论走向,日新月异。
可兵权不同,谢无稽如今掌握着天下兵马,若要造反都是可以谋划谋划的事情,为何对废太子却如同主子般臣服。
这不符合谢无稽的性子,难道说,谢无稽有什么把柄落在其手中吗?
苏懿突然想起了刚才见到了宋明轩的马车,却未曾见到谢钰儿,心头便慌起来了。
她急忙站起来在人群中寻找谢钰儿和宋明轩的身影,想着要问个究竟。
可这两人就像是消失了一样,怎么也寻不见,少顷,苏懿就有些不耐烦,重新找了个桌子做了下来。
“找什么呢?”
身旁有人问话吓了苏懿一跳,顺着那声音的来源,苏懿一眼瞧见了徐铂臻的脸面。
这厮正拿着一壶酒,单手撑着头,正一动不动的盯着苏懿看。
苏懿被盯的心中发毛,不禁扭过脸去,有些气恼。
“这般盯着人看,徐三你越矩了。”
徐铂臻却也不恼,将酒壶放在案上,轻笑一声,故而又重新喝起来。
苏懿看他喝的太凶,又觉着他的身影充满了落寞,不禁心疼起来,伸手夺去了徐铂臻的酒壶,将酒壶重重的磕在桌子上。
“有完没完,这样喝要喝死了。”
徐铂臻目不斜视,却让苏懿感受到了无尽的悲凉,但那种悲凉不是关于家国天下,而是他自己。
苏懿清楚的知道,徐铂臻在自暴自弃,所以不由的苦口婆心,劝慰了几句。
“徐三,你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徐铂臻听了,侧过脸来凑到了苏懿的面前。
二人的距离只有一拳,苏懿可以清楚的闻到他身上的酒味,以及脸面上厌世的无所谓。
“苏懿,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你珍惜的吗?亲情?爱情?哪个是你绝对放不下的?”
苏懿睁着眼睛没有说话,因为她发现徐铂臻的声音带着哭腔,就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
他给自己斟满美酒仰头一口喝下,一只手覆上苏懿的手背,单手撑着头道:“瞧见他身边的女人了吗?苏懿,你的坚持就是为了看他跟别的女人双宿双栖?”
顺着徐铂臻的视线看过去,正是谢无稽所在的位子,他身边的陈瑶,正殷勤备至的为谢无稽布菜斟酒。
“我那个太傅,可不是个等闲之辈,她想要的,远比你能想到的多得多,她才是最适合谢无稽的人。”
说罢,徐铂臻往苏懿的脸颊上凑了凑,在她耳边道:“你猜,如果我这样与你亲近,他敢当着众人的面,为你出头吗?”
苏懿只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些微痒,徐铂臻呼出来的酒气吹到她的面上,让她有些难以忍受。
但苏懿听明白了徐铂臻的意思,于是她顺着先前的方向,想要去看谢无稽的反应。
当尚未来得及,就被徐铂臻拉着站了起来,苏懿根本就无暇反抗,就被他拉着去了园子里。
宫里的园子大又绕,他们在里面走了一会儿就迷失了方向,不过走着走着看见了一叶飘在湖里的小舟。
徐铂臻眼睛一亮纵身跳了上去,而后将苏懿扶了进去。
“别说,这小舟还挺别致,若是在此处与你做了什么美妙的事儿,你说是小舟占了便宜,还是我占了便宜?”
苏懿惊恐了一瞬,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徐铂臻在吓唬她,徐铂臻自打入了这小舟就靠在船头的位置,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了一壶酒,仰头将酒全部都倒进了自己的嘴里。
这种时候苏懿竟然难得的放下心防,觉着这中秋的月亮美不胜收。
那月光挂在船坞蓬顶,月牙色的暖灯好比是暗夜中的精灵,跳跃了几下,轰然覆灭。
于是船上除了月光,再没有其他的光线。
苏懿在船里,虽然她看不清楚徐铂臻到底想要做什么,但这个时候的她,心安的好像生来如此。
也许从前她做错了太多事,也惊讶于,原来徐铂臻家国覆灭,父母双亡,竟然还能够安之如怡,虽然没死,却每天都在等死。
他的坦然让苏懿自愧不如。
因为她从来没有坦然过,从来没有。
她前世害怕被人瞧不起,今生害怕错过。
苏懿搞不清楚谢无稽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他是否真的如前世那样淡漠,是否如同今生这样改观。
谢无稽究竟还是不是谢无稽。
她爱的,究竟是谢无稽这个名字,还是因为从前没有得到过,所以她不甘心?
谁也没有办法替她回答,所以她想问问徐铂臻。
可等她推了推徐铂臻,才发现他早已睡着了。
苏懿顺势躺在了徐铂臻的身边,巨大的夜幕下,不见零星,可花自漂流水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