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敢忆起来的,今天不知怎的,脑中一片空白,她在徐铂臻的身边感受到了从前没有过的平静。
或许是徐铂臻的个性使然,她从前觉着他是个浪荡太子,性子诡谲又多变,可家国覆灭之后,不知怎的,苏懿竟然觉着他好像感受到了平静。
他的厌世里面没有仇恨,也没有不甘,虽然在燕京的生活处处掣肘,但一个人的眼神没有办法说谎,若说这徐铂臻真的有什么不能忘怀的...
苏懿望了望徐铂臻的侧脸,她的侧脸在月光的招摇下,发出银白色的反光,下颌的青须冉冉,整个人看起来疲惫又苍白。
可是他还年轻,身上又有属于这个年纪的昂扬和细嫩。
苏懿不禁出了神,觉着其实这辈子,她已经有了从前不敢想的体验,徐铂臻的遭遇却给了她不一样的思路。
率性而为,有什么不能遗忘的呢?
她活了个悲惨又无助的前世,能在这辈子醒来,已经是老天爷的恩赐,对她来说,其实是赚了的。
“你看的这样仔细,可是觉得我比谢无稽也不差?”
苏懿想的出神,没料到徐铂臻竟然醒了过来,他歪着头看向苏懿,紧接着道:“不若我勉为其难娶了你,让谢无稽也知道知道失去是什么滋味?”
这话说的缱绻,徐铂臻的声音低沉又沙哑,如若不是头枕着胳膊闭着眼睛无所谓的样子,苏懿都以为他是认真的。
“嫁人?唔,我这辈子或许不会嫁人了,县主做的挺好,吃喝不愁,何苦给自己找罪受。”
徐铂臻没有睁开眼睛,长舒出一口气,提气道:“有道理,那我入赘可好?县主养个面首,也算不得什么奇事吧?”
苏懿噌的一下坐了起来,她的脸颊微红,眼神闪烁,“你不要开玩笑...”
好歹曾经也是西岐的太子,如今虽说成了阶下囚,但依照梁国的规矩,日后也是要封侯的。
侯爷给县主做面首,怎么听怎么怪异。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将心中想法和盘托出,眼睛透过月光穿透到了岸边。
那里站着一个人,虽然穿着披风,可是周身的气场寒如冰凌。
苏懿眯了眯眼,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那人的身影看着,像是谢无稽。
可等她揉了揉眼睛继续看时,却又没了,环顾四周也不见踪影,苏懿咬了咬腮,突然有些心虚。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心虚,许是今日出来时背着谢无稽?
许是她与徐铂臻出殿门时,如芒在背般的忐忑?
她想,总归是要有个了断的,如果谢无稽恢复记忆以后向她提出,她已经能够坦然面对。
外面走过来几个宫人,提醒他们陛下亲临,让他们赶紧回去。
苏懿便扶着醉醺醺的徐铂臻往回走。
夜色笼罩着前行的路,地上偶有坑洼不平的十字路,徐铂臻走不稳几次差点摔倒,苏懿只好将他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带着他踉跄着往正殿的方向走。
可走了片刻,她发现宫人带的路线似乎不太对。
正点是在东侧,虽然她不熟悉宫里的路,但却可以依照植物的生长辨别方向。那些人明显是要将他们往西边带。
苏懿顿住脚步,凝视身后距离几步远的宫人道:“可是走错了?这地方不是正殿的方向。”
那些宫人不说话,低着头直直的盯着地面,可一旦苏懿想要往别的地方走,就有宫人趁机拦在她的面前。
苏懿就知道多半是着了人家的道了。
可这人是谁?
如今的情状,她虽说在燕京有不少不睦的人,但是哪家的人手臂可以伸到宫里来?
严敏?
不会,她如今正忙着讨好废太子,哪里有功夫惦记她教训她!
那是谁?
苏懿仔细回想了今日的所见所闻,见过的人的脸面在脑海中不住的闪现
后来她突然想起,今日似乎是没见到谢钰儿。
宋明轩来了,谢钰儿却不见人影?
不,许是她,已经在宫里了吗?
“带我去哪儿,现在就带我去!”
那些宫人听了这话,立刻从中走出两个来,前面提着花灯,带着苏懿往西边走。
前世进宫的时候听说过,这宫里的主子,得宠的都住在东边,失宠的以及冷宫都在西边。
这是谁要见她?
那些宫人一句话也不说,只顾着引路,走了半天,苏懿实在扶不动徐铂臻,只好喘着粗气,将其放在一石桌上,想着这些宫人必定会妥善安置。
没想到那些宫人竟然连徐铂臻也不放过,喝醉了走不动就有两个人扛着背着也要跟在苏懿的身后。
苏懿不禁在心里闪现出一个问号。
难道不是要见她,而是要见他们两个?
可她跟徐铂臻除了今日并无交集,谁会这么无聊,要见他们两个呢?
宫人又走了许久,终于在一团院子外面停下。
这院子看起来并不像是冷宫,但也不破败,相反还有点豪华,细细一闻,空气中还有一些檀香的味道。
且这院子的主人一看就是礼佛之人,连门口的神兽都是莲花宝座。
苏懿抬了抬头,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
中秋家宴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终于有人想起了最近在燕京城嚷的风风雨雨的怪事。
那是啥楚阳县主苏懿竟然主张要截流修坝。
这些端着美酒,面上早已染了红晕的人,说起话来舌头也开始打结。
“小小县主,越过皇恩修理大坝,她凭什么?”
“就是,还说要自己掏钱修理,她是银子多的没有地方使,反过来讥讽天家不成?”
“你们可知,这县主为了得银子,竟然将自己的私事拿出来售卖,搅和的燕京腥风血雨,如今又假惺惺的说什么为了百姓修理大坝,摆明了沽名钓誉,这修理大坝的事儿,跟她有一文钱的关系吗?”
众人说的口干舌燥,可说了半天才发现当事人竟然不在,今上名号南梁,看起来约莫五十多岁,身边却一左一右,坐着两个年轻貌美的妃子,他张口吃了左边一妃子递送来的葡萄,右边妃子又亲自喂了酒,但到底是天家贵胄,只一声咳嗽,底下便立刻噤了声。
“如今这丫头在哪儿,把她给我叫过来。”
底下立刻有人禀报道:“刚才有人看见和西岐徐铂臻往外走了。”这话一出众人哗然。
众所周知,这苏懿和谢无稽当年是结伴去的西岐,在西岐的地界上结识的徐铂臻。
这中间的弯弯绕绕虽说没有什么秘密,不过有些人就是闲的,总以为自己聪明,又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八卦,在没有考证的情况下,就敢在南梁帝面前说。
“听闻这楚阳县主与西岐故太子私交颇深,百闻不如一见,看来这事儿是真的呢!”
“私交颇深?怎么个深法?是明面上的深,还是床榻之上的深?”
这些朝臣喝的多了,说话就有些露骨,但因着南梁帝本身就不是什么正统人物,所以这些话尺寸拿捏的非常好,即能说清楚自己的意思,又将这些荤话说的符合陛下的喜好,故此,众人听了哈哈大笑,全然没有注意到坐在殿前,南梁帝身边的两个人,面上几乎结了霜。
这一个,是谢无稽,另外一个,是屠萧。
这二人的身份使然,却也没有当下发作,但还是暗中观察了一下说话人的模样,而后才装作无事儿人一样,继续吃菜喝酒。
见人不在,有人就开始挑拨离间,“这楚阳县主也真是的,来宫中赴宴,自己却偷偷跟着别的男人偷偷跑掉,实在是没什么教养,只怕胆子滔天,别在做出什么淫秽后宫的事儿来才好。”
说到没教养,这些朝臣中有知道苏懿出自靖安侯府的,不禁侧目注视了几分,羞的苏庭钧急忙低着头,假装没有听见。
但苏玉却不是个能安于承受这诬陷和泼脏水的主儿。
何况,她如今才是靖安侯府最名正言顺的嫡女,哪里就非要提苏懿来恶心他们呢?
“这位大人说的不妥帖,她没规矩是真的,但是说到教养,她是从靖安侯出去的不错,只是从小就不住在府里,又带着自己母亲和离分家,哪里会跟靖安侯府扯上关系?在座的各位不要忘了,靖安侯如今,只有一位嫡女,那就是我!”
苏玉说罢,有几个大人看戏般的笑了笑,对着他们一家指指点点:“姨娘转正,还说什么嫡庶,她们也配!”
这靖安侯是个温吞不敢与人争辩的,家里出了丑事,只能回家撑脸面,简单来说就是家里横。
如今到了外面,竟然一个字也不敢说,苏玉虽然催促了她爹想要让苏庭钧帮忙争辩,但苏庭钧却甩了袖子,闷声喝酒一词未置。
苏玉就更生气了。
其实关于苏懿,虽然主子明确的说过,现在不是什么好时机,让她安稳一些,不要动她。
但苏玉却并不以为然,事实上,她早就有了计划。
只是还缺少一个东风能够相助一把罢了。
殿中的宫人慌忙出去寻找,没一会儿就将苏懿和徐铂臻给找了回来。
徐铂臻似乎是喝了类似醒酒汤的东西,此时脑子虽然仍旧有些昏沉,但比起刚才的人事不省,已经好了许多。
进了殿开始参拜,苏懿欠身福了一福,起身等着南梁帝问话。
南梁帝眯着眼睛摇摇头,觉着面前的女子面容似乎有些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