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那时,年幼的苏桃桃都会将扔在她头上,继而掉在泥土里的那半块糕点吃干净。
就像是个可怜的小乞丐,然后引的众人轻蔑哄笑,如同围观一条落水的土狗取乐。
但她活了下来,因为那些少的可怜的糕点,只是罕有人注意到这件事情。
杜凤凰自然能注意到,偶尔还会砸两块五仁馅饼,但侍女们却会奇怪,嫡女不是最讨厌五仁陷儿了吗?
侍女们却不知道,这样吃剩下的才会更多,用来砸苏桃桃最自然。
还有,苏桃桃很喜欢五仁馅儿。
这件事儿,除了苏莺莺,整个杜族只有杜凤凰知道。
那时,苏桃桃才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是母亲死去前一夜,在厨房内发生的一件事情。
往时,无论她们求些什么,哪怕只是一些干柴,一些盐巴,厨房都会推三阻四,何况那夜母亲想喝糖水,她去厨房求糖,想来也很困难。
苏桃桃并不认为厨房会给,少则也是百般刁难,不知糖水求回去时,母亲会不会已经睡下了?
她只能在厨房哭嚎,跪着恳求。
杜凤凰又是那般恰好的饿了,甚至没让侍女传膳,便自己走到了厨房,准备凑合吃些精致的小食儿。
“这小泥腿子在这里哭什么呢?”
“她要糖就给她糖,给了让她赶紧滚。”
“别影响了本小姐食欲。”
那天,杜凤凰恰好想吃甜的,厨房开了一罐精糖,边角料的硬碎,便被厨师包在纸包里,顺手扔给了跪在厨房外石阶之上的苏桃桃。
只是母亲苏莺莺终究没有来得及喝上那碗糖水。
那夜的风有些冷,厨房内吃着甜果酿的杜凤凰竟也因匆忙,忘记了套上外裳出门,偶尔冻的发抖。
……
……
镇心殿内,一派安静。
谁也不知苏桃桃为何要讲这个故事,就连虬龙等人都静静的听着。
此刻坐在席间的苏桃桃显得有些无奈,也有些怅然,她没有看向众人,只是看着捧在手中的酒杯里的水面。
清澈的酒液映着她的脸颊,但她的眼眸却不在里面,仿佛看着更为遥远的时间。
“后来我才记全,原来不仅仅是母亲死去的那夜及以后,即便是之前,她也帮了我们许多,虽然态度总是很奇怪……”苏桃桃笑了笑。
这份浅浅的笑容有些让人惋惜,更有些追忆不及的无奈。
听着苏桃桃静静的话语,众人这才又明白了一件事情。
原来自苏莺莺带着苏桃桃寄临杜族,以避杜媚的追杀之后,整个杜族都在针对她们,哪怕是杜世美也是毫无旧情。
但杜凤凰却不同,她还很年幼,比苏桃桃更加年幼。
她懂得不能违背母亲的意志,但却也会心疼苏家母女,于是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做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直到后来,随着长水剑宗来提亲,一切便不同了。
金陵杜族不明白长水剑宗为何一定要让苏桃桃做陪嫁,但那份态度却是他们绝对不敢违逆的。
何况能够与柳家做姻亲,对杜族也是一门重要至极的亲事,能够延续宗族百年的荣光与传承。
但那位柳家老祖对苏桃桃的态度,整个杜族又如何能够看不出来?
苏桃桃作为陪嫁嫁过去,谁又知道最终会不会取代杜凤凰,成为长水剑宗真正的主母?
等到那时候,整个杜族便会很麻烦,如同烈火烹油。
但他们同样不舍得将苏桃桃杀死,不仅仅因为那柳家老祖奇异的态度让人好奇,更是舍不得这桩姻缘。
哪怕是烈火烹油,杜族终究还是得攀上这门亲事儿,不敢割舍。
于是从那一天之后,苏桃桃在杜族的待遇便有了不同。
所有人都会冷漠以待,但谁也不敢在刁难她,甚至隐隐有些忌惮,让她后来才有了带着妹妹逃跑的机会。
也是从杜凤凰与柳成阳定下婚事,苏桃桃被定为陪嫁那日起,杜凤凰便再也没有用糕点砸过苏桃桃。
自然不是不在欺负,而是断了另一种联系。
“你一定要杀死我的母亲吗?”
这是定下婚事之后数月,刻意不见苏桃桃的杜凤凰所问的唯一的问题。
那时是在杜族的一处园林,那时两人的周围都没有旁人。
杜凤凰的眼眸中没有太多期待,甚至知道这么问多此一举,但她就是莫名其妙的问了。
苏桃桃低着头,看着泥泞的石子路,没有回答一个字。
但她的态度却无比的清晰。
等待养育妹妹成人,她一定会找杜媚拼命,无论是否有足够的能力。
若是当真有足够的机会与能力,她自然要杀死杜媚,为惨死的母亲复仇,这是不共戴天的仇恨,自然永远放不下。
苏桃桃不回答,神情却回答了一切。
杜凤凰突然感到有些无力,眼眸中也透着些痛苦的情绪,转瞬这些情绪消散不见,又变成了决绝。
她作为杜族嫡女,一直都很聪明,远比所有人想象的聪明。
杜凤凰很清楚,那位长水剑宗的老祖柳十三钦定这桩婚事,看上的并不是她所谓的天资聪慧、温婉贤淑,而以陪嫁作为借口的苏桃桃,才是长水剑宗真正想娶的人。
偏偏金陵杜族已经不敢在做手脚,暗地里害死苏桃桃,这不仅仅会毁灭这桩杜族非常需要的亲事儿,更有可能招致柳十三的报复。
无论哪一样,金陵杜族都承受不起。
但杜凤凰不能接受,自然不是因为未来可能被动摇的主母身份与地位,而是母亲的性命安危。
她很清楚,若是苏桃桃未来与她一同嫁了,有那位长水剑宗老祖的撑腰,苏桃桃不仅可以慢慢掌权,也必将会有足够的实力压迫金陵杜族。
那时哪怕是她的母亲杜媚,恐怕也会被家族放弃,被迫‘病死’,算是给苏桃桃的赔偿与出气。
这种利益的交换对于世家而言,向来屡见不鲜。
杜凤凰自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哪怕她心中很清楚,母亲杜媚是害死苏莺莺的真正凶手,平日里嚣张跋扈,为人更是尖酸刻薄。
“但她是我的母亲,自小便待我很好,年幼时会将我揽在怀里哄睡,会为我亲手缝衣熬粥,在我发烧时会放下所有族务,心疼的给我换水擦拭身子……”
杜凤凰的眼眸中透着柔情与暖意,这是她极少对人展露的真情。
“所以我不能让你杀了她,我会想办法让长水剑宗放弃你,甚至杀了你。”
这是杜族不被连累,母亲不会被苏桃桃所报复的唯一办法。
杜凤凰在临走时,竟是就这样将真话说了出来,说给了苏桃桃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