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凡的声音依旧那般木讷，安静的像是邻家先生念书，简单而无趣。

但就是这样简单的言语，却令人遍体生寒，让无数宾客感到头皮发麻，呼吸微躁。

依着王小凡所言，虬龙所想要去做的事情根本就没有意义。

那些需要复仇的对象，或者说虬龙所怨恨着的当年的那批人，大都已经死去，没有什么账可讨了。

至于而今那些依旧暗中欺虐妖族的人族，就像是寻常噬妖的坏妖，就像是寻常吃人的恶人，是永远也铲除不尽的。

只要万物生灵延续，便永远会有那些邪祟与污秽。

这是永远无法斩尽的问题，也只能够顺应时代，用最为稳妥的方式，将危害降至最低，竭力避免更多。

没有谁有资格，仅仅只是为了杀死那些恶人，便将整个世间拖入战火，让更多祥和宁静的生灵堕入地狱。

问题的解决有千万种办法，何必选择如此激进的呢？

虬龙所意图做的事情，在王小凡看来无可厚非，但却不行。

听到王小凡的话语，虬龙亦是怔了怔，略顿沉思片刻。

他的眼瞳中有些焦躁，自然不是因为辩不过对方，只是单纯的因为心绪的动摇与怀疑。

虬龙并不认为自己所做的是无意义的事情，至少在他所经历过的那些岁月，所见过的那些悲剧而言，他觉得有必要为惨死的妖族亡者报仇雪恨。

“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仇怨就是仇怨。”

“若是当年那些肆虐我妖族众部的人族尚且活着，我会让他们经历相同的痛苦。”

“即便他们死去了，但他们的后代承接了他们的福荫，出生富贵，祥和一世，自然便要承接相应的代价，承担当年给他们带来这份富贵的罪孽。”

虬龙并不觉得那些罪人死去，仇恨便会烟消云散。

这是不死不休的血仇，那么总得有一方直到完全倒下，方才有道理停止。

听到这些话，绿青青与王小凡没有反驳，因为他们也觉得有些道理。

众多宾客们欲言又止，尤以人族修者们为最，眼瞳中有些忧愁，还有少部分人开始急躁。

苏桃桃依旧坐在王小凡身边，这一刻却不由得皱了皱眉。

她觉得这不对。

承接了上辈的福缘，自然便要继承那份罪孽？

或许这以世间缘法而言无错，人本就是生活在世间的聚合体，是所有因果之导向组成了自己。

那么自出生时起，所承接的福缘与罪孽，自然也是无可厚非。

但于生命本身呢？

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新生的婴孩无法选择父母，不能选择出身，是他们被这个世界选择，而不是他们选择了这个世界。

这本身便是一道亏欠，为何还要给他们施加无从选择的因果？

“我有一个……妹妹。”

苏桃桃没有起身，静静的盯着手中的酒杯，似是因为紧张，将酒杯握的很紧。

她的声音很浅，在宴间格外的突兀，故而引的众人侧目。

这一刻，就连重伤的琴河等瑶池仙子也有些不解，不明白这位苏夫人为何提起这个？

您有一个妹妹，是仙韵道体，叫做苏蓁蓁，这谁都知道啊？

只有苏蓁蓁明白，姐姐的声音有些犹豫，那声妹妹叫的也极是别扭，那么说的便不可能是她。

原来是那一位啊。

“她叫杜凤凰。”

言语落，镇心殿内更是安静。

这时才稍有些知晓这位苏夫人身世的修者想起，原来她刚才所言的，是金陵杜族那位同父异母的妹妹。

“她很讨厌我，甚至想杀我……”苏桃桃有些犹豫，然后静静的看着酒杯中的自己，脸颊有些羞热。

“其实我也没什么不同，也讨厌着她，也想杀她。”

苏桃桃回忆着年幼时的岁月，自母亲苏莺莺逝世之后，她便活的像是一个木头，一块很冰冷的木头，什么也不敢想，什么也不愿说。

否则她便会愤怒，便会拿着柴房里的那柄柴刀，狠狠的砍向杜家主母，然后被鞭打致死，被随意扔在深山里喂狼。

那时还有更加年幼的妹妹苏蓁蓁要照顾，所以她不能死，放下了那柄柴刀，像是个木头人一样，过了许多年。

那时的那些年……又是怎样过来的呢？

没有人思考过这个问题，就连王小凡都没有问过，哪怕是苏蓁蓁都不曾知晓真相。

只有苏桃桃与杜凤凰清楚。

那时，苏莺莺已经死去，杜媚自然出够了气，没有必要留着苏家两姐妹碍眼。

那时，长水剑宗还没有来提亲，自然没谁知晓苏桃桃特殊的体质，不会加以庇护，随时将她害死也不会觉得可惜。

那时，哪怕金陵杜族是名门望族，用些简单而纯粹的法子弄死一个孩子，不至于污了名望，也总有很多办法。

苏桃桃记得很清楚，那时的杜家主母杜媚，所选择杀死她们姐妹的最简单的办法便是慢慢耗死。

“我杜族乃是名门望族，不养闲人，你母亲肯留在我杜族做一个婢女，自然便有饭吃，而今她死了，杜族不能白养你们，得由你来做工。”

只是一个很好的理由，也是不容反驳的话，苏桃桃至今记得，杜媚所言此语时，所露出的嘲弄笑容。

就像是她折磨死母亲的做法，这样的事情再来一遍从来就不是难事，何况还是针对她那样年幼的孩子。

面对堆积如山的辛苦，苏桃桃不能有任何怨言，仅仅为了换来少的可怜的口粮。

那仅有的口粮，她需要用来养护妹妹，任由自己累着饿着，慢慢得病慢慢死去，就像是温水里的青蛙。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年幼的苏桃桃这样想着，唯一可惜的是不知能不能将妹妹养大成人。

直到某一天，苏桃桃背着一筐干柴，在前往厨房的路上饿倒了，已经面黄肌瘦的她甚至无力呼救，眼眸中透着些死灰的颜色。

一块被咬了一半的豆糕砸在了她的头上，既不是给，也不是递，而是真正带有侮辱性质的砸。

但与杜族旁的孩子们总用石头砸她欺负她不同，年幼的杜凤凰砸来的往往都是吃了一半的糕点，有时还有糖果。

不知为何，每次遇见杜凤凰时她都在吃，只是作为世家嫡女，又哪里能总是有吃零食的自由？

偶尔，杜媚在旁时，杜凤凰还会踢她两脚。

似是因为心疼新鞋，杜凤凰从来踢的很轻，然后露出嫌弃的神情，往往那时杜媚会很开心，不会继续找她的麻烦。

其实苏桃桃知道，杜凤凰的鞋很多，每一双都是新鞋，没必要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