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城的天气颇暖,便是初春时节,周围的山脉间也泛起了芸芸碧翠。
以菊有道的境界,想要在连绵山峡间寻到猎物,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不过十数息的时间,他便以神识锁定了猎物,出手将其困住,扔在了乾坤袋里,还顺手捉了些山鸡,采了些榛蘑与野香料。
后者不是为婴孩准备的,而是他们今晚的膳食。
就像是菊有道不久前告知过玉茗的,其实众人的膳食与杂事,很多都是由他负责。
毕竟众人里除却竹笋儿,便是他的辈分最低,而菊有道也不好意思去欺负一个小姑娘,将事情都推给竹笋儿。
何况竹笋儿很会告状,无论是在月玲珑身边撒娇,还是去招惹梅大先生,她都太过熟练,总会给菊有道惹不少乱子。
御空回程,菊有道自山脉以西而归,恰好路过了西边儿的院子,见到那位山野樵夫模样的中年汉子,正在学农家人挥锄耕地。
见此,菊有道御空而下,认真的站在院子中行了后辈礼。
就如同梅无伤一般,这位曾经的千机佛阁兰阁主,亦是教导他的恩师之一,菊有道很是敬重。
何况不同于别人,这位兰阁主一直很有趣,让菊有道不至于那么拘束。
“兰大哥安好。”菊有道如此问候。
其实很多年前,他尚是少年之时,便一直称呼兰千机为兰师父,只是后来觉得不甚好听,改了称呼。
何况兰千机虽显老成,却是公子净那个时代的人物,亦比梅无伤低了一辈,如此称呼倒也并无不妥。
修者不论岁月,往往各论各的。
此人对于菊有道而言,更似半师半友。
“之前回来时,听闻您在闭关,便不敢叨扰,怎么这么快就出关了?”
听到此言,兰千机就知道多半又是竹笋儿在糊弄菊有道,毕竟一行人里除却同辈的菊有道,竹笋儿就不敢捉弄别人。
“闭哪门子关,我就是正巧想学学农耕,寻了本农经在屋里读,而今看了个大概,便来试试手。”
这名看似山野樵夫的粗犷汉子打扮也极是简陋,若是扔去种田,恐怕也会被人当成真农夫。
加之他此刻颇有些憨厚诚恳的笑容,俨然一副山野汉子的不羁感,又哪里有传说中那位千机佛阁兰阁主的气派。
“我倒是听闻你带回来了个小姑娘,连孩子都有了?”
这多半又是竹笋儿乱传的胡话,让菊有道颇有些头疼,但他却没有反驳。
只是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倒也逃不脱兰千机的注意,让这位中年汉子点头了然。
“那你对她是何意思?”
兰千机如此问道,但却并不好奇答案。
菊有道终究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又如何会不了解。
既然没有排斥与反驳,那么多半就是默认。
面对这位平日里关系颇为亲善的长辈,菊有道才多说了两句,但依旧藏了许多情绪。
“我与她有些恩情,若是多想些,多做些,恐怕总有些携恩以报的意思,未免难堪。”
菊有道知道,以玉茗的性子,必然会因为那些恩情答应他的任何要求,这并非是他愿意见到的。
他并不愿意要一个木偶娃娃,更不愿意强迫玉茗做些什么。
听到这话,兰千机倒是愣了愣。
他这才想起来,虽然菊有道是伴着他们长大,见惯了荒唐事儿,总有些怪气,但终究是梅无伤教导出来的弟子。
那位‘岁寒铁卷’在如何怎样,终究还是读过万卷书的君子。
所以菊有道的性子不仅有些天然怪,百余年来倒也学了梅无伤的几分迂腐。
兰千机不由得笑了笑,浓厚的眉眼间透着些搪塞的打趣。
“你就是想的太多。”
“其实世间事儿哪有那么复杂,问上一句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就像是我看了许久的农书,总以为种田是比砍柴更复杂的活计,结果真动起手来,倒也半斤八两。”
兰千机想起来他这些时日来看的许多农书,竟是不如实际操练起来半天收获更加有意义。
纸上空谈,梦中癔想,总是行事大忌。
同样的,忧思太多,顾虑太杂,亦是容易耽误了行事。
“这点上还是月姑娘看的清楚,凡事简单些最好,很多事情只是我们以为复杂。”
兰千机知道菊有道在担忧些什么,但这其实并不是问题。
不妨去问问那位姑娘,若是对方真的喜欢,那便娶了,若是对方没这个意思,便好好送下山去,两不耽误。
没有在理会菊有道的忧虑,这名中年樵夫打扮的汉子继续研究着种田,不知为何,他对这种事情总是乐此不疲。
菊有道已经见过兰千机做了许多事情。
砍柴、喂马、晒盐、养鱼、种树……而今又是耕田。
难不成这位兰阁主真的这么喜欢乡间的生活,百年于此竟是还觉得不腻?
不过听到兰千机的点拨,菊有道也总算想通了些,决意将问题看简单些。
如此一想,心中的情绪便好了许多,也能够比往时注意到更多的细节。
正准备行礼告辞之际,菊有道又想起了什么,从袖口里取出了那把匕首。
千机佛阁的镇宗至宝,千机破军。
这把匕首自然神异非常,传闻间能够破除世间百阵,但实际上菊有道知道,或许匕首远比传闻中神奇。
他亦是依靠着这把匕首,轻易的破了第三重楼的山门大阵,甚至没有消耗什么气力。
“兰大哥,这把‘破军’还您。”
只是面对菊有道递来的那柄匕首,兰千机却没有在意,转身摆了摆手便继续耕田。
他起腰挥锄,就像是寻常农家汉子,仿若真的没有修为,甚至没有武技在身,只有些许子气力。
但这份气力却恰到好处的分散在周身之间,将那柄笨重的锄头挥的颇为轻松。
“既然借你用着,你就先留着,没有那么多事儿。”
听到此言,菊有道有些沉默,虽不曾知晓这位千机佛阁阁主的故事,但他却也明白,这种掌门信物究竟有多重要。
何况这种代代相传的宝物,又怎能轻易落在他这等外人手中?
菊有道还想说些什么,兰千机却是慨然一笑。
“往事已矣,何必深究,万事自有缘法,缘法到时挡都挡不住,何必在此之前苦恼。”
简单些,再简单些。
兰千机挥动着手中的锄头,渐渐因为劳累又流了许多汗水。
原来他真的舍弃了境界与修为,单凭自身的气力在种地,那是很累人的活计。
但他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