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别后,菊有道重回了南边儿的院子,他的院子较之别处院落,总是荒凉的有些无趣。
自然不是谁刻意苛待他,只是菊有道本人从来不会在意这些,便没有打理过。
那名鹅黄色衣裙的少女正抱着婴孩,随意在院子里散步,她见院子里的浆果涨势极好,就摘了一些熟甜的,洗了干净。
湛红的浆果散发着甜腻的味道,加之热腾腾的青茉茶被一道摆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
那是为他准备的。
菊有道的眼瞳中透着些暖意,即便莫说是初春的天气,便是数九寒冬对他这等境界的修者而言,都并不会有任何寒冷可言。
但此刻他还是觉得发自心间,透着一种莫名的温暖。
“今日捉了几只野鹿,凑合一些吧。”
菊有道落在院里,声音有些遗憾。
樊城不似锦瑟山脉,亦不像是青尾峡连岸有那么多野禽,能够捉到些适合的野鹿已是不易。
或许菊有道多耽搁些时间,倒是能够像是往常一般寻回来合适的母虎,但他却不想耽搁太久,误了婴孩的吃食。
何况鹿肉倒也并非全然有不可,用于晚膳涮火锅的吃食,较之虎肉还是强些。
玉茗点了点头,倒是不介意这些,像是往常一般,从菊有道手中接过乾坤袋,便去厨房处理。
她将鹿乳温热后,才敢用小勺喂给婴孩,大抵是担心婴孩吃了凉东西害病。
院落中,两人比邻坐在石桌旁,却又是一言不发。
菊有道这才不若平常,真正细看了一眼玉茗,不知为何,便是平日里常见的细心模样,在他眼里也更好看了些。
玉茗轻轻吹着温热的鹿乳,小心翼翼的喂给婴孩,偶有斜视,这才发现菊有道的目光。
她怔了怔,脸颊微烫。
“恩公也想抱抱这孩子?”玉茗因着害羞,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以婴孩做了话题。
只是话一出口,她就又觉得有些不妥。
菊有道终究是个男子,亦是顶天立地的修者人物,照顾个无甚关系的奶孩子像什么话。
她面有忧燥,正准备另寻一句话再岔开话题。
没等玉茗再开口,菊有道却点了点头。
“也好。”
听着菊有道应承,以及见着对方伸过来的双臂,玉茗的脸颊更红,却也不好推辞。
她将婴孩递给了菊有道,心中却更不安了些。
并非是因为畏惧与恐怖,而是一种更加微妙的,让她极是忐忑的情绪。
玉茗说不上来那种情绪是什么,但却让她的手中都沁出了些汗,但内心深处却还有着些许期待。
她不知道的是,菊有道也很紧张。
所以菊有道抱着小玉米时,手臂都有些僵硬。
他甚至害怕婴孩会在他怀里突然哭出来,那又该如何是好?
好在的是,小玉米很给面子,只是怔怔的有些茫然,然后甜腻的笑了笑,让菊有道与玉茗都暗自舒了口气。
这是菊有道相识三月以来,第一次抱小玉米,但似乎恰如其时。
风未起,夕暮却又渐上。
菊有道与玉茗坐在院落间,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不知不觉竟是过了许多时辰。
等回过神来,他们却忘记了聊了什么,只觉得时间过得好快。
“我去厨房准备晚膳,你先看着这孩子吧。”菊有道的声音有些无奈。
听着这话,玉茗怔了怔,也觉得有趣。
原来之前菊有道说的竟是真的,只是在她看来,这名冷峻木讷的青衫男子竟是擅厨房事,还是有些让她惊讶。
“若是恩公不嫌弃,我也来帮忙吧。”
菊有道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
……
厨房内,婴孩裹着厚厚的襁褓被安稳的放在了软椅之上,因才吃饱,正好熟熟睡了。
菊有道熟练的用刀,正在切着鹿肉,将最鲜嫩的那一部分,切成了一片片蝉翼。
大火正在咕嘟着铁锅里的鹿骨,玉茗斟酌着加了些香料与调味,等待差不多了,又将洗好的榛蘑撕碎,放了进去。
这是曾经长嫂金环儿告诉过她的小话儿,蘑菇撕碎的总比刀切的好吃些。
香气渐渐的在厨房里弥漫开来,让玉茗都觉得很是好闻。
于是她又去洗了些山菜,切了些豆腐与山药,将这些鲜嫩的食材泡在了盛满冰水的紫砂皿中,等之后与菊有道一同搬去凉亭。
今天吃的依旧是火锅,因为月玲珑很爱吃火锅。
忙碌的两人依旧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偶尔交接食材的时候,才会搭上一两句话。
“恩公您这刀功可真好。”玉茗看着那一盘盘薄如蝉翼的香切鹿肉有些感慨。
菊有道无奈的笑了笑:“只有我一个人切,切了这些年,便是刀功不好也早就好了。”
……
……
夕阳西下,耀满了居中的院落。
漫红色浸润在院落中,将那些假山与流水照的格外喜人,透着些静谧美好的味道。
流水潺潺间,院中的房屋里更是甜腻。
那名月白襦裙的少女坐在儒服男子的怀中,静静的腻着,眼眸间透着无比的喜悦与开心。
小别胜似新婚,大抵如此。
此行为了护着菊有道的安危,月玲珑离开了公子净很长一段时间,这在过往数百年的岁月里,都是很罕见的事情。
“公子……”
月玲珑轻轻唤了一声,虽没有音调与情绪,但却蕴着藏不住的情意。
“怎么了?”公子净偏着头,苦笑着揉了揉月玲珑的头,稍有些弄乱的发梢,更显少女的天真与纯净。
“我想您了。”
公子净不知该回应些什么,只是静静的抱着月玲珑。
哪怕过去了漫长的岁月,至今回想起与这名少女的初遇,他还有些恍然。
有时候人生的际遇,便是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甚至当年的自己又如何会料想到如今的自己。
但在公子净来看,这种变化总是好的。
至少他很喜欢。
恰在此时,夕阳快要落尽,又要临至夜幕。
到了晚膳时间,两人准备出去。
谁知起身时,公子净气息竟是有些不稳,莫名的咳了口血,血迹之间有着隐隐的淡金色,然后境界都有一瞬的混乱。
好在顷刻后,公子净调理内息,以强大的灵力压下了体内的尸气与死意,境界再度浩如烟海,让人捉摸不透。
但月玲珑却明白,刚才的那一瞬间是公子净最脆弱的时候,那一刻的他莫说是天下三君,便是天师张陵那等境界,说不得也能趁机杀死他。
这是只有月玲珑知道的秘密。
公子净想要更进一步,从来便不仅仅是因为境界,还是因为这个致命的问题需要尽早解决,否则一夕疏忽,便会出大问题。
月玲珑不自觉的皱眉,即便已经忘记了表情,眼眸中依旧泛起些泪意。
“您为何不肯吃了我?”
这是月玲珑唯一对公子净的不满与烦躁。
她不许公子净吃魔幽,那是因为不舍得,但她却并不介意公子净将她吃了。
或许那般,月玲珑反而会更开心些。
无论是让公子净的境界更进一步,还是让他解决这个性命攸关的问题,都是她比自身的生命更在乎的事情。
公子净沉默着,他静静的看着月玲珑,罕见的皱眉。
他很久前就与月玲珑说过,这种话以后不许说了,听着便让他不快。
公子净却没有解释,只是揉了揉月玲珑的头,看着眼前少女担忧且关切的视线,这才舒缓了情绪。
他的确是一个很坏的人,便是杀尽天下人也不会有任何难过的情绪,这一点师尊太一都很是惊奇。
但公子净却不愿意吃月玲珑,因为他很清楚一件事情。
这天下的众生,这世间的一草一木都不曾属于他,也永远不会属于他,就像是与他活在两个世界,生而淡漠且疏离。
但月玲珑不同,月玲珑是天地间唯一属于他的。
若是吃了,便真的没了。
公子净从未恐惧过死亡,即便当年面对太一魔尊的镇杀,在那最危急的一刻也没未害怕过。
但想到可能失去这个天地间唯一属于他的姑娘,他竟是有些害怕。
真的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