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仲秋节那天,米家和往常一样平静,只是格格夫人在给子昂送晚饭的时候加了一块核桃仁馅儿的月饼。夜里望着天上的月亮,他又想起自己想念的人,默默地流了一通眼泪,又乱乱糟糟做了一通梦,算是过了仲秋夜。
第二天傍中午时,香荷的大姐、大姐夫带着他们的两个孩子来了。看他们长袍马褂、穿绸着缎的,生活条件显然不错。他们的两个孩子大的是女孩儿,小的是男孩儿。子昂听格格夫人介绍说,她的大外孙女叫晴儿,十一岁了,只比她老姨香荷小七岁。此前他一直没弄准香荷的真实年龄,也不好意思问,听格格夫人这一说,才算出香荷比懿莹小一岁,和芸香同岁,比婉娇整整小一旬十二岁。又听格格夫人说,她生六胎七个女儿,除了老大和老二相差两岁,其余都差三岁,又算出津兰今年三十一岁,比婉娇大两岁。
津兰的男人叫李春山,也是三十一岁,端庄魁梧、朴实稳重,完全配得上津兰。之前格格夫人还向子昂炫耀过身边的六个女儿除了老大津兰以外,其余都被男人痴迷地追求过。
津兰长得也漂亮,但之所以没被男人疯狂追过,是因她性格张扬。米家没有男孩,她作为米家长女,就象男孩一样,愿帮父母担家事,后来能当起米氏半个家。她说的话,米秋成和格格夫人能听进很多,这让她更为米家尽心尽力,甚至爹妈不在跟前时,她在妹妹们面前就象爹和妈一样。妹妹们都不服她,但架不住爹妈有时也为她撑腰。于是,她在别人的眼里,特别是在妹妹们的眼里,她比米秋成和格格夫人还多事。
就因津兰总体家想事,米秋成和格格夫人都比较宠她。十八岁开始为她选婆家,但媒人一手托两家,总会向男方家交个实底。于是男方家总是绕过津兰去选老二津菊和老三津梅。尽管津梅这时才十四岁,但她比大姐和二姐长得还俊。津竹往下就都小了,津竹十一岁,天娇和香荷才六岁,还没有谁家惦记。为津兰提媒不顺,几次惹得米秋成不痛快。但有一人个却让米秋成不敢不痛快,那就是马九爷。
马九爷原本有两个儿子,分别比米秋成大三岁和一岁,但大儿子马海生在抗击侵略军时死在沙俄士兵的马刀下。二儿子马兰生随他逃到龙封关后,娶妻生下一个儿子,就是骏先。之后兰生在山里抬木头用过了力,得场病后就再也没生育,马九爷至今便只有一个孙子,曾想要个孙女也没如愿。
马骏先长的还算标致,和津兰同岁。因马米两家关系密,他们打小就在一起玩。开始骏先和津兰还和得来,可到了十四五岁的时候,骏先看不惯津兰好管事,便对比他小两岁的津菊好起来,希望将来娶她做媳妇。米秋成对骏先的印象也很好,到了谈婚论嫁时,他要将津兰许给他。但骏先坚决要娶津菊,也清楚米秋成最听他爷爷的,便去求爷爷。
马九爷一出面,米秋成果真没辙了,但也是牢骚满腹,对九爷说:“这事儿咋的也该从大的往下排。”九爷顿时板起脸说:“你拿孩子当啥呢?随便扯过来就配对儿。行啦,你要愿和九爹钆亲家,就随俩孩子意,要不呢,闺女是你养的,你想和谁搭亲家都成。”见九爹撂了脸子,米秋成不安道:“那就依九爹的。”但他心里很不痛快,觉得对不住儿子般的大女儿。
恰此时,从宁安来了个贩米的青年,就是姓李春山,长得比骏先还英俊。到米家粮食店推销大米时,春山发现米家的女儿们个个貌美如花。但当时津竹、天娇、香荷还都小,他的眼睛便在津兰、津菊、津梅的身上闪来闪去。骏先和津菊的亲事定下后,来米家的次数和小时差不多,自然是看未过门的媳妇,春山便知津菊已经有了主。再看津兰和津梅,觉得津兰太多事,近乎刁蛮,便将注意力集中到性情比津兰温和、年龄比自己小五岁的津梅身上,而且越来越觉得津梅秀美诱人,喜欢得一日不见就跟丢了魂似的,便常到米家批发大米。
自打恋上津梅以后,本该一次就可送够米家需要的米,他偏要编个理由分两三次送,而且只收成本,分文不赚。津梅当时才十五岁,但她从春山的眼神里看出了奥妙,每次一见到他就觉得心跳加速,自然也喜欢上了他。
米秋成和格格夫人心里也都明镜的,觉得让他给自家当女婿蛮合适。但米秋成还是坚持这事应从大的往下排,便决定要将津兰许给他。
那日,格格夫人把春山叫到米铺里问道:“还没订亲呢吧?是不想娶媳妇了?”春山知道米家人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心思,索性将心事道出来,说:“我想娶你家老三。”格格夫人叹口气道:“这得你叔答应才行。不瞒你说,你叔得意欢你,可他想让你娶俺家老大。”春山顿时傻了眼,好象心被抓碎了一般。见春山样子痛苦地呆在那里,格格夫人心里也不是滋味,说:“孩子,婶儿明白你的心,我也劝过你叔,可你不知道,俺家老二先定亲的事儿,他一直窝着火呢。这样吧,你亲自跟你叔说说,他在屋里等你呢。去吧。”
春山忐忑不安地进了米家上屋。米秋成正盘腿坐在炕上吸烟袋,见春山进来,只是直下身道:“来啦。坐吧。”春山立刻乞求道:“叔,我想……”米秋成立刻打断他道:“我知道你想要当我们家的女婿。可你年纪和俺二女婿一般大,你要真想当俺们家的女婿,就娶老大吧。”春山心碎道:“叔,我喜欢你家津梅,津梅也愿意嫁我。”米秋成一愣问道:“你俩唠过这事儿?”春山也一惊道:“是我偷着问她的,我寻思,她要同意,我就让我爹找媒人来提亲,她同意。”米秋成顿时火了,吼道:“她同意?你们还把我们当老的放在眼里不?”春山要解释,又被米秋成打断道:“你别说了!这死丫头!简直是要把我老脸丢尽了!我还没死呢,她就敢自己和人订亲事!我非把她腿打折不可!”说着将烟袋锅使劲在炕墙上磕了磕,下地穿鞋。春山吓坏了,扑嗵跪在地上,哭着哀求道:“叔,这不怪津梅!是我问的她。”米秋成一边穿上鞋一边说:“你问的?你问的她就敢答应你,简直没点儿家法了!”说着拎着烟袋往外奔。
眼看心上人要受苦,春山一把死死地抱住米秋成的一条腿哭道:“叔,你要打就打我吧!”米秋成尽管有武功,但挣了两下也没挣出腿来,打又没法打,盯着春山喘粗气。春山见米秋成执意要拿津梅出气,实在不忍心上人受苦,只好妥协道:“叔,您消消气,我听您的,你让我咋的我就咋的,还不行吗?”米秋成终于语气缓下来说:“你把守撒开。”春山怕米秋成还去打津梅,继续哀求:“你别打津梅,求您啦!真不是她的错!”米秋成说:“行,我不打她。你不说你听我的吗?那咱爷儿俩坐下说。”春山半信半疑地松开手,忙爬到门口堵住门。米秋成横了春山一眼,转身坐回炕上道:“起来吧。”春山这才起来站在那。米秋成连座没再让他,说:“我看你这人挺诚实,我就想让你当我们米家的大女婿。你要同意,就赶在老二前,抓紧把亲事办了。要不同意,想当俺们家女婿就甭想了,老三你也甭惦记了!她得往后排。你考虑考虑。”
春山不敢再提津梅,又实在舍不得她,便不答话,只是伤心地哭。米秋成心烦道:“平时看你像个爷们样儿,这咋跟个娘们儿似的!”接着吼道:“不行拉倒,走吧!你放心,欠你的米钱,一分不少都给你。”春山无奈,又不想空手离去,只好答应娶津兰,为的就是日后能经常见到津梅,尽管她将是自己的三小姨子。
春山与津兰订亲和成亲时,津梅都伤心地躲在屋中不露面。春山多日不见津梅,想得没了魂似的,尤其成亲那日仍没见到她的影,真想哭一场。好在日后是亲戚,总有见到她的机会。就这样,他闷闷不乐地将津兰娶回宁安。
三天回门时,春山终于见到了津梅,觉得她消瘦了许多,心疼得想哭又不敢。津兰知道自己男人心里装着自己的三妹,这时见春山看津梅的眼光仍是含情脉脉的,心里有气却不好发作,毕竟是自己夺了三妹的心上人,又尽管这一切都是爹给做的主。
津梅不管春山叫姐夫,必须和他说的话,都是开门见山;她心中恨爹也恨大姐。但碍着爹的威严,她不得不随大家上桌吃上几口,然后说头疼先下桌去了。米秋成和格格夫人都知道津梅的心事,虽然心里不快,但守着津兰和春山的面没法说她,便由着她去了。
此后津梅也没叫过春山一声姐夫,但谁也没去逼他。津兰觉得很对不住三妹,虽然事多,但这事她却不好开口,何况三妹已不再主动和她说话了,尽管她总想和她缓解关系。米秋成似乎并不在乎这些,除了吃饭,他几乎不和春山、津梅在一起。
春山从没怨过津梅,他最懂她的心,也不愿听她管自己叫姐夫,那样他的心会更痛。但只要米秋成不在跟前,他和津梅还是互相说话的,尽管不多,但都很温情。春山很愿叫她的名字,叫得亲切,心里也快慰些。特别是他自己来送米时,总愿叫津梅出来帮他忙,津梅也从不拒绝,毕竟还没出门是姑娘中津梅是大的了,津菊在春山、津兰成亲后不久也成了马家的媳妇。有时津兰和春山一同回来,格格夫人让津梅去叫大姐夫,她便去对春山说:“咱妈叫你。”跟前有人时她绷着脸不看他,但跟前没人时,她则深情地看着他,轻声地叫他一声“春山哥”,春山也深情地看着她,眼里闪着泪光。
津兰嫁到李家后很勤快,里里外外地帮助当家的婆婆张罗事,依然很得老人宠。街坊邻居也都夸春山娶了个既漂亮又勤快的好媳妇,春山便处处依着津兰,彼此感情还过得去,只是他心里依然放不下津梅。他常常梦见津梅深情看他、伤心地落泪,尤其梦见岳父要打津梅时,他总是哭着醒来。有时能把身边的津兰哭醒,问他做了什么梦,他只说想不起来了。
那次春山又为米家送米。在往铺里搬米时,他见铺里只有津梅,目光又和她融在一起,终于忍不住伸手在她俊秀的脸上摸一下。津梅不但没生气,还冲他甜甜的一笑,并用毛巾为他擦下额头上的擦汗。忽听院内动静,他忙出去接着搬米。于是,春山最愿意为岳父、岳母家送米,干活也有劲。渐渐地,米秋成和格格夫人似乎忘了春山和津梅曾私下订亲的事,也没看出春山这时还揣不轨之心,只认为他是最孝顺的长婿,拿他跟亲儿子一般。
津兰、津菊出嫁第二年,米秋成又认识一个从牡丹江来龙凤收山货的青年。此人姓张,叫宝来,比春山、骏先小一岁,身高长相还都说得过去。尤其看穿戴,一看经济条件不错,又很会说话,立刻想到津梅。这时他也发现三女儿和大女婿互看的眼神不正常,意识到他们还藕段丝连着,但又没法说出口,毕竟是自己把他俩拆开的,虽不觉得后悔,但生怕他们在家中闹出丑闻来,便急着为津梅找人家。经别人给搭桥,宝来假装到米家问有没有山货,米秋成也假装向他了解山货行情将他让进家。
宝来一进内屋,米秋成便让津梅烧水沏茶。宝来一见到津梅眼睛便直了。津梅被宝来看得心慌,放下茶壶就出了屋。虽然她心里一直装着春山,但他毕竟已是大姐的男人了,自己又总不能待在家里一辈子。这时她见宝来这么喜欢地看自己,心里也紧张起来,她对宝来没有反感。她想,他要想娶自己,而且爹妈同意,她就嫁给他。果然,第二天宝来托媒人到米家来提亲,几日后,宝来的父母专程从牡丹江来米家订亲。两个月后,宝来便将津梅用花窖抬出龙凤,又乘火车去牡丹江安了家。
津梅出嫁那天,春山亲自去送了。但一想到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晚间就被宝来脱光衣服破了身,心象被尖刀捅了似的疼,尽管他知津梅迟早会有这一天。夜里,已经当了爹的他又在梦里大哭,并喊出他最喜欢叫的名字——津梅。丈夫梦里哭喊自己妹妹的名字,津兰听得清清楚楚。于是,丈夫在梦里哭,她则在黑夜中流泪。但第二天她没再问丈夫夜里梦见了什么,此后再也没问过,性情也变得沉默寡言了。
宝来在牡丹江的朋友很多,经常在外面喝酒。渐渐地,津梅发现,在他的朋友中,有几个品质不好的,一直在她身上打主意。那日夜里,宝来喝多被一个朋友送回来。那朋友以为他醉得什么都不明白了,将他放倒在炕上后,回头一把搂住津梅,满口酒气道:“美人儿,我都想死你了!”说着去亲她的脸,手还在她身上乱摸。津梅疯了似的,一边挣脱着,一边大声哭骂,刚一生日多的孩子也被吓得大哭。还好,她娘俩的哭骂声把醉倒的宝来惊醒了,见自己的媳妇正在朋友的怀里挣扎着,一下坐了起来骂道:“***的你敢啥?”那朋友一惊,撒开津梅逃出了。宝来竟没去追,见朋友跑了,又没事人似的躺在炕上,随后鼾声大作,一觉睡到天亮。
津梅哭到天亮,宝来竟疑惑地问她出了什么事,他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不相信他的朋友会那样做。津梅一气之下回了娘家。从那时起,春山十分憎恶宝来。但津梅还是要和宝来回去的。春山为她担心,便偷偷为她买了把精制的小匕首,说是让她用来防身。津梅感激地将匕首揣到怀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