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家中多了一位英俊青年,津兰一家人都惊讶。听了格格夫人的介绍,就都好奇地看子昂画的画,。津兰见子昂英俊又有手艺,见只有她和母亲在屋里,就悄声道:“人挺不错儿的,给咱香荷儿搭个一下呗。”母亲说:“我也这么想,可你爹要招上门女婿,人家是单传。再说人家是大地上的,出来找爹找妈的,来这就是避下难,啥时走还说不准。我看他对咱香荷儿挺有那意思,留下当伙计是他自个儿提的,八层是奔着香荷儿。他还不知你爹有这心思。这阵儿我没事儿就和他唠唠嗑,寻思把这事儿也和他露露,在家是单传,哪能给人当上门女婿!可就是说不出口。我琢磨呀,这话真要和他说了,八层儿他就不能在这儿待了,怪舍不得的。”津兰惋惜道:“那和俺爹商量一下,别招上门女婿了呗。”格格夫人说:“你敢和他商量?”津兰推脱道:“我可不敢,他想孙子快想红眼了,我插一杠子,他还不得掘死我!”格格夫人又说:“我看你爹也挺稀罕他,谁知他心里有咋想。咱就别插嘴了,看他咋掂量。”这时香荷也进来,母女俩便不唠了,看着香荷笑,笑的香荷一脸疑惑。
院子内,春山和子昂各坐一只小板凳也唠挺热乎。子昂得知他们家在宁安,不禁想起齐龙彪,便问春山是否认识。春山竟吃惊地问道:“你咋认识他?”子昂说:“他去奉天办事儿,我在来的道儿上遇见的,一块儿扒火车来的,可到牡丹江就分手了。这次我本想上他那儿躲一躲,可迷山迷到这儿了。”春山说:“你现在就是去宁安也找不到他,听说他进山当胡子了。”子昂吃惊道:“他不挺有钱的吗,咋去当胡子了?”春山说:“上个月他杀了日本人,日本人正可哪抓他呢!他在宁安买卖挺大,听说日本人调戏他小老婆,就动了手。他是俺那儿有名的齐大胆儿,白天没占着便宜,晚上就找了几个人,把那个日本人给杀了。日本人猜到是他干的,就去他家抓他。有人先给他送了信儿,他就带着小老婆跑了,家里那些人都让日本人抓走了,寻思能把他引回来,可这小子瞪眼儿不露面儿。日本人一来气,把他家里人都杀了。”
子昂更惊讶。他不知齐龙彪的小老婆是否就是金瑶,也担心齐龙彪的家人里是否还包括金瑶和大宝,就说:“他哈尔滨还有个小媳妇儿呢,不知去没去宁安?”春山说:“那不清楚。他的事儿我也都是听别人说的,这阵儿总有日本人遭暗算,都说是他干的,再就是有人说他上山当胡子了。反正你想找他是困难,你别惦记找他了,那不是啥好鸟儿。叫他齐大胆儿,就因为他胆子大,这里可有故事了。”子昂好奇道:“你给讲讲呗。”春山笑笑说:“这个齐大胆儿,爹妈死得早,家里有几亩地都让他哥哥嫂子占了,他一天啥事没有,游手好闲,穷得就一间破草房,后来给家开赌局的伺候局儿。他认识的人倒是挺有钱,可他每天也就挣点儿端茶倒水儿钱,长的磕碜,二十好几了也没混上个媳妇儿。那天呢,俺们跟前儿有家死了闺女,是上吊死的。听说姑娘和隔壁家的一个小子好上了,可她家又不认这门亲,非要把她嫁给一个老地主当小老婆。姑娘死活不嫁,又拗不过家里,就上了吊。她家人本指望能跟她攀个富亲戚,可姑娘一死,啥没捞着不说,还搭了副棺材。这事儿在俺那儿都传遍了,都为姑娘可惜。姑娘发送那天,齐大胆儿又去伺候局儿,听几个打牌的也唠这事儿,说那姑娘长得那个俊,死了白瞎了。后来就有人说笑话,说谁敢半夜去扒坟撬棺和那姑娘做一把夫妻,他就掏一百块钱。这事儿谁敢呢?也是看没人敢,后来那小子又说搁一根金条赌,那也没人敢。可齐大胆儿说他敢。他是真敢哪!就那天夜里,这几个小子一块儿去了坟茔地,亲眼瞅着齐大胆儿扒坟扒开了,棺财盖儿也启开了,下去就一通胡噜,没想到那姑娘缓过来了。去看的几个小子还以为炸尸了呢,吓得都撒鸭子跑了。那姑娘又哭又喊的,就是不想活了,齐大胆儿就把姑娘送回她娘家了,说是他把姑娘救活的,他要娶姑娘做媳妇儿。这姑娘家是恨也不是,谢也不是。你说谢吧,人姑娘都已经下葬了,你扒人坟干啥?你说恨吧,家里人是真舍不得姑娘死,管咋的姑娘这又活了,总比没了见不着好。可要把姑娘嫁给他,他那穷样,指啥过日子?齐大胆儿就说了,我有一根金条,成了亲可以开个买卖。娘家人一听他还有硬货,就答应他了,让他回家准备一下办喜事,他们再劝劝姑娘。这时大家就都猜了,说那姑娘肯定是被齐大胆儿那个了,要不她咋说啥也不想活了?就活了三天,一没看住,又跳井死了。要说齐大胆儿也挺够意思,第二次发送姑娘,都是他当发送的,是当作自己媳妇儿发送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是新的,棺材也是新打的,连坟茔地都是他又找先生给选的。”子昂听后却说不好齐龙彪是好人还是坏人。
虽然子昂和春山唠得很投机,但吃午饭和晚饭时,格格夫人依然将饭菜单送过来。因为大女儿一家人来团圆,饭菜都比往常丰盛。平时他自己一人吃饭就感到被冷落,此刻见他们家人在上屋内欢声笑语的,更觉得孤独伤感。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晚饭后,米家人坐在院内赏月闲唠,子昂在屋里炕上隐隐听得见,都是他不熟悉的事。子昂很难堪地躲在自己屋里,油灯一直没点,饭菜也一口没吃。开始他还听到津兰和香荷说话的声,但唠了一阵,津兰和香荷就回屋了。这时院内好象只有格格夫人和春山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也更清晰,突然唠起关于子昂的事。春山问:“你把他留咱家,是不想让他做老姑爷?”
听到这席话,子昂心里一震,一轱辘从炕上爬起,贴着窗户纸上仔细听。这时他听到格格夫人说:“别瞎说,那是你爹请来画画儿的,过后人家还得回牡丹江找他家人去呢,找到家人还不得回奉天?”春山说:“那你没探探他的口气儿。”格格夫人说:“你爹探了,他家就他一个小子。”春山问:“这有啥呀?”格格夫人说:“你爹不是想在香荷身上招个上门女婿吗。”春山不满道:“我爹也真是的!有啥用啊?”格格夫人嗔怪道:“别瞎说,让你爹听着不骂你才怪!”春山说:“津兰还说呢,他要个头儿有个头儿,要长相有长相儿,还有一手好手艺,瞅着也本份,让他和香荷儿成一对儿挺般配。”格格夫人说:“我也这么想,可你爹一辈子就想要儿子,我也不争气,生了一帮丫头片子!”春山嗔怪道:“丫头片子咋了,包括俺们这些做女婿的,哪个不孝顺你们?”格格夫人解释道:“这是两码事儿,你爹不是为了给米家续后吗。这没儿子也就罢了,咋得有个姓米的孙子啊!”春山问:“那香荷儿咋想的?”母亲说:“咱哪知道。”春山说:“等让津兰问问她咋想?”母亲说:“没谱儿的事儿,聊她干啥?也没看香荷儿有啥反应,看就她对子昂领来个小丫儿头挺上心的。”春山说:“津兰和我说了。”之后子昂在他屋里就听不清了。外面静了一阵,格格夫人突然责怪道:“她净瞎寻思!人家就怕这个才跟你爹商量来咱这儿的。咳,他也怪可怜的,孤苦伶仃地出来寻爹找娘,人没找到,又躲日本人抓劳工,两眼一摸黑的,能做到这份儿也真难为他了。村妮儿的病刚见好,他就来咱家了。以后谁都不能这么想人家,人姐俩是拜过仙家的!”春山说:“津兰也就随便问一问。”格格夫人继续责怪道:“哪有这么问的,这不糟贱人吗!”春山又问道:“看你这么护着他,是不是想认他当老姑爷?”格格夫人坦然道:“我看他真是本份孩子,一天就知闷头干活儿,不多言不多语的,模样儿好,还有手艺,配香荷儿是挺好的!”春山说:“人要不当上门女婿呢?”格格夫人说:“这些日子我也寻思呢,这事儿还真不能一条道儿跑到黑,想想看还能有个择中的法子没有。”
子昂这才明白米家是准备让香荷当上门女婿的,不禁想起了蒋绍黎。他知道自己的爹妈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当上门女婿的,等于他对香荷也是枉费心机。但他没有听到格格夫人的择中法子是什么。
津兰一家人只住了一宿便要回去了。临走时,津兰两口子还特意和子昂道下别,并歉意道:“来了也没能在一块儿吃顿饭,你别介意,啥时去宁安就到大姐家。这边收庄稼你就受累了。”子昂得到些安慰,说:“我闲着也没事,大姐、大姐夫放心。”忽然他想起件事说:“有件事儿想麻烦你们。”春山笑着问:“不是找齐大胆儿吧?”子昂说:“不是。我画画儿用的碳笔快用完了,这边没有卖的,麻烦您帮我在宁安看看有没有卖的,要有就帮我买点儿,我给你拿钱。”说着要掏衣兜。津兰忙拦住道:“你就别拿了,这事儿就包在大姐身上,宁安要没有,就等俺家津竹和天骄他们回来的,哈尔滨估计肯定有卖的。”子昂谢过,和格格夫人、香荷一同送他们出了门。
子昂继续为米家收割庄稼,一日三餐还是格格夫人定时送到他屋里。他几乎见不到香荷,偶尔拉庄稼回来能在院里见她一面,也只互相一笑。每见她一笑,他的心里都是惬意的。但一想到她将来要和一个愿意做上门女婿的男人拜堂成亲,心里就象被熊抓了似的疼。他不甘心,又想起格格夫人和春山月下的谈话,渴望格格夫人早些想出折中的法子,便对得到香荷还是抱有一线希望。
为了得到香荷,他要尽力表现,尽管以前没干过这么累的活儿。有时玉莲也要跟着他,他就将草帽戴在她头上,用推车推着她一块下地。他带她出来不过是让她开开心的,但她却没少帮他掰玉米。遇到坡坡坎坎的,她还能帮他推推车,倒也其乐融融的。
香荷几乎从不出大门,这一直让子昂感到是个迷。香荷一直对玉莲很好,偶尔还留她和自己一起过夜,第二天早晨起来一起喝羊奶。村妮也不再惹玉莲哭了,只要她闹着去米家找大舅,她就在子昂来看她们时由他接过去。子昂每隔一两天就抽空去看玉莲,每次去都为她带点零嘴儿。他身上的钱除了婉娇给他花剩的,再就是米秋成那天硬塞给他的五十元画像钱,但总共也就二百多元。他开始犯愁了,花完这些钱可就没法再弄到钱了。虽然给人画像能挣一些,但画笔画纸都快用尽了,他又不好从米家借钱。因此,为了使自己象个大舅样儿,又省下兜里的钱,他就特意上山钻进灌木林,跟着采山人采来山葡萄、山里红、山丁子、狗nai子、臭李子、山梨等野果让玉莲高兴。他更想让香荷高兴,每次采来野果他最希望能将野果亲自交到香荷手中。香荷虽然对他只是透着含蓄的微笑,但他注意到,她看自己的眼光,就像芸香、懿莹看他一样,他心里顿时比他采来的野果还甘甜。
将玉米收回一半的时候,香荷在牡丹江的三姐津梅一家也来了,大人孩子共五口,三个孩子两个大的是女孩,一个七岁叫丹青、一个五岁叫丹红,最小一个是男孩,刚三岁,叫洪生。见家中来了位既英俊又会画画的青年,他们也都惊讶,甚至也都想到与香荷的姻缘有关,格格夫人自然还是和津兰、春山说的一样。
津梅虽然二十六岁,但看上去不比香荷大多少,相貌也确实比津兰、津菊还俊俏,有香荷的模样和身段,只是没有香荷长的白。津梅的男人张宝来长得还算英俊,有些瘦高,说话挺快,自己介绍是牡丹江生人,一直从事山货生意,常到包括龙凤在内的各山区收购各种山货,与米家结亲也是先通过收山货认识的。
听说宝来是在牡丹江长大的,子昂便向他打听自己的姨母。宝来听后摇头道:“不认识。要是知道你姨夫叫啥兴许还能找,可你只知道他姓王,那真没法儿找。姓王的人家太多了,光旗人姓王的就不少,平常你也看不出谁是旗人谁是汉人。”子昂对找到姨母的家已近乎绝望。接着他又向他打听牡丹江的事,问道:“日本人修飞机场了吗?”宝来说:“修呢,在海浪那头,听说还成立了航空株式会社。”子昂问:“航空株式会社是干啥的?”宝来说:“管飞机场的。”随后,宝来又遗憾道:“牡丹江原来有个飞机场,是国军修的,在新立屯儿那块儿。当时有三架飞机,可大前年国军和老毛子打仗都给炸了。老毛子也有飞机,比咱还多呢,结果人家飞机一来,把这边的机场、飞机就都给报销了。”子昂也遗憾道:“要能留下来就好了,和日本人打也能用上,牡丹江也不会这么快就让日本人给占了。”宝来说:“这也很难说,日本人还没进牡丹江呢,东北军就都跑到关里那边了,有飞机还能咋的?不也得飞到关里去?”子昂点头:“也是。”接着又问:“救国军和自卫军回过牡丹江吗?”宝来说:“没见到,听说他们在穆棱那片儿。现在他们不叫救国军和自卫军了,看传单上写的,又叫联合抗日军了。头阵儿还有伙儿抗日军,在小东沟和营基屯那片儿闹得挺凶,打死不少日本人。他们连地主家也打,听说地主家的枪都让他们给收去了。”子昂只是点头应,他现在不想去找队伍了,心想联合抗日也就是王德林和刘万奎联到一起了,联合起来也没吧日本人赶出牡丹江,去打地主算什么能耐?咋说那也是中国人。
唠了一阵,宝来带着孩子去逛市场了,子昂则又推车又地了。没走多远,他见村妮领着玉莲正朝这边走。玉莲高兴地跑过来,直接上了车。
津梅一家也是在这住了一宿,第二天又吃了午饭才离去。子昂不再去想米家团聚的事,故意躲避地忙着收剩下的玉米和玉米桔。好在过后香荷有了些变化,每次他中午回来送玉米都能看到她在院内,不是坐在门前绣花儿,就是在喂狗。大黄狗很听她的话,只要她对大黄狗说“来”,大黄狗便摇着尾巴到她跟前,撒娇地侧身倒在她脚下,伸着头望她,见她递过吃的再爬起,吃完东西再倒下。她要说“去”,大黄狗便恋恋不舍地爬起,几步一回头地回到窝前,依然望着她。子昂每次见到香荷,她都能对他一笑,如见他要出去赶活儿,就说“慢点儿干”,见他从外面回来了,就说“回来了”,几乎听不到第三句话。
他看出津梅对他比津兰对他还热情,想必她和香荷说了什么,香荷才频繁与他见面。难道他们有了什么折中的法子了?他内心激动,白天去地里带上笔盒纸,精心地为香荷设计绣花图案,晚间睡不着就将设计好的图案画出定稿。第三日,他见香荷又自己在院内,忙将几张绣花图案交给她说:“你喜欢绣花儿,这是我给你画的,不知你喜欢不。”
她欣喜地看着图案,除了荷花和风景,还有龙凤呈祥,鸳鸯戏水。当她看到鸳鸯戏水时,竟抬眼看他一眼,目光温柔的,忙又做一万福礼道:“谢谢。”便含羞地转身进屋了。他已感到她对他有好感,心里尤其快慰和敞亮。
地里的庄稼都收完了,连玉米杆都被子昂拉回来当柴用。接下来,他又在院内忙着搓玉米、脱豆粒儿。米秋成和格格夫人也轮着和他一起干。让他更开心的是,只要格格夫人干,香荷也跟着干。见她白嫩秀气的手儿在撮玉米粒,他的心在疼。终于老两口不在跟前的一会儿,他忙对她说:“你歇着吧,别伤着手。”她也终于敢看他一眼,微笑道:“没事儿的。”见格格夫人又从屋出来,两人就又都低头各干各的了。
从打子昂开始收庄稼,格格夫人对子昂更关心许多,每天晚饭尽量做点好吃的,也不外是菜里的肉多了些。将饭菜送进他屋时,外表看着菜碗里面都是炖豆角,可下面藏的都是肉。他很感动,吃完后自己把碗筷送回西屋灶房刷洗了。
最后收拾地里时,他要将所有的玉米杆都码成垛,留着冬天当柴烧。明明需要一天半干完的活,他贪黑一天就都干完了。格格夫人便将饭菜又热了一遍给他送过去,等他吃完已经是平日该睡觉的时候了。他依然把空碗筷送到西屋灶房刷洗,可一进灶房,就见香荷正借着锅台的油灯在灶前洗脚,顿时被她那双洁白如玉、秀美如花的脚吸引住了,暗想就是文静和婉娇的秀美的脚也不及她这双脚迷人,恨不能上前捧在手里。
香荷被他突然进来吓一跳,本已洗完的脚又慌忙落入水盆内,将水溅了出来,就像当年穆岚老师在他面前洗脚时受惊的样子。他忙解释道:“我来送碗。”说着将碗筷放到锅台上,象犯了大错似的逃出去,可他满脑子都是香荷那双如花般的玉足了,心想今生要娶不到香荷实在太可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