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之后,秦秋水便被禁足家中。
好在知情人少之又少,这次的事件发酵始终只在几个知道内情的人嘴里守口如瓶。
凌瑶自然是唯一一个不安分的因素,只是可以实在把握在手里的证据几乎等同于零。
一个庶出的大龄女子心有不忿,因此针对家中幼妹以及京都里人人赞扬的秦秋水,这笔买卖怎么看都不划算。
秦父禁足秦秋水自然也不是因为此事,阿若是秦秋水身边的心腹,还没有蠢到把这些事情宣扬出去。
更何况,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父亲,孩儿晚归是孩儿的错,可是毕竟事出有因。”秦秋水连日跪拜在秦父房门之外。
她心中有所挂念,所以禁足一事于她而言,在此刻是万万行不通的。
“秋水,你这是让为父难看啊!”骨瘦如柴的秦父面色憔悴,本来就身体羸弱的他看起来倒像是病得更重了几分:“咳,咳。”
秦秋水赶忙起身搀扶着秦父进屋坐下,“父亲,您也知道,妙春堂是我们秦家的祖业。当时您从通州千里迢迢入京,甚至半路改换志向,为得不也是妙春堂这个招牌吗?”
秦父有所动容,叹口气,灰败的脸色上稍稍有了点人气儿:“你兴许不知,太后看重你,爱屋及乌,我们秦家这才算是扬眉吐气。”
秦父原名秦永安,是通州一代杏林世家的传人。
秦家的祖上以走方郎中起家,游历了大江南北之后,逐渐摸出一套独有的行医诊脉之法,遂定居通州。
只因通州地居中原,陆路发达,水路也方便,堪称是天盛境内连通东西南北的枢纽。
走方郎中定居在此,是得以发挥经年累月经验的最佳体现。
可是许是根基太浅,又或是行医这一行当总会莫名其妙得罪旁人。
行医本以药到病除为本。秦永安为当地一大户人家的老太爷看诊,谁料一针下去,那风烛残年的老太爷竟然当场一命呜呼。
任何案件都可能会滋生**,拿钱办事的地方官员也并不在少数。
可是一旦案件上升到人命的高度,再想糊弄过去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当地的县令立即缉拿秦永安归案,什么话都还没有问,就先是上了一顿板子。
以严刑逼供的方法来逼迫堂下之人本来就有屈打成招的嫌疑。只是,当时的情形下,竟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几句反对意见的。
经由仵作验尸,证实和秦永安所开药方并无直接关系。
是那位老太爷不遵医嘱,在服下按照秦永安药方所抓的药材后,还擅自服用了其他大夫所开的以用调养身体的稀奇药材。
分开服用,原是互不干扰。可奈何总有那些隔行如隔山的将它们混为一谈。
本应是自食其果,但到头来却要倒打一耙,牵累旁人。
秦永安再从大狱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被扒掉了一层皮下来,身上纵横遍布的鲜红鞭痕已是触目惊心,更遑论自此药石罔及的病根如影随形。
妙春堂的生意自此一落千丈,即便这场意外和秦永安真的无关,众人也依然心存芥蒂。
妙春堂可是背负过人命的,有这种心思的人并不在少。
无立足根基,秦永安半路转行,好在天资聪颖,少时通读千金方等基本医书,倒是比常人学问更深一些。
不到一年之久,秦永安便成了通州的生员。举家入京之后,本以为苦尽甘来,可一身的病痛缠身,以至于满心的宏图大志全变作了纸上谈兵,成了可望不可即的镜花水月。
“父亲,您的心愿不就是光耀秦家门楣吗?”秦秋水轻轻抚着秦永安有些佝偻嶙峋的后背为他顺气。
“可这些和你一个女孩子家有什么关系?”秦永安说到此处便有些恼火,捶胸顿足地拍桌而道:“女子,就应该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别出去抛头露面的。”
秦秋水缄默不言,最后只能施施然离去:“父亲别动怒,多多休息才是。”
房间里重归寂静,啪嗒一声,一颗泪滴从秦永安脸上滑落掉地。
他混蛋无用,守不住先祖心血,又何关女儿之事?只是,他纵然再想光耀门庭,不至让先祖蒙羞,也要顾及眼下秦家的存亡。
“姑娘,您这是要去哪儿啊?”阿若看着从秦父房间出来的秦秋水陡然变换了来时的方向,不禁疑惑问道。
“嘘,不要让别人听到。”秦秋水一把将阿若拽至身侧:“父亲不允,那就不能明着去。”
其实复兴祖业是需殚精竭虑,长久以往的,她争这一朝一夕,并不会因此有什么特别的改变。
但是,华珺可等不得。那位可坐妙春堂里,眼巴巴地等着诊费上门呢。
说实话,在京都遍地林立的医馆之中,妙春堂算是一家中等偏上的医馆。里面坐堂的大夫并不缺那么一位两位的。
可像华珺这样拥有特殊才能的大夫,虽然可憎可恶,但是还真不能任由他流失到外人田里去。
幂篱重又调整戴好,秦秋水在阿若的陪同下,偷偷绕出了秦家后院。
“老爷,既然你也默许了,又何必言辞那么强硬?平白让秋水难受。”秦父倚栏望着秦秋水远去的身影,身子一阵阵地因为咳嗽而摇摆不定。
秦母见状,也不敢再多言些什么,生怕再刺激得更为严重,转而去轻拍着他的后背。
“不让她去,那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太后都说了,谁还敢违抗。你可别忘了,咱们秋月可还是嫁给她太后远方子侄的。”秦永安情绪更为激烈。
时至今日,他难道还有什么资格去做出左右儿女人生的决定?当日秋月一脚迈进了太后娘家的大门,就相当于整个秦家和太后签订了卖身契约。
天平两端根本就不是对等的关系。
可是,又不得不维持这种不对等的关系,因为即便是再不对等,再不公平,这也是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望尘莫及的高度,使他们一辈子都难以望其项背。
为了维持这种关系,不得不牺牲掉一些东西,看起来是多么的理所当然,却又是那么的无可奈何。
以前的秋月,现在的秋水,还有许许多多未知的东西,全部都在这些不可掌控的范畴之内。
“就当是我做父亲的欠她的吧。”秦永安受不得风,呆站了没多久,就在秦母的搀扶下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