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钦之病了。
清晨与陈韫之一道回枫林渡时,在渡口上呛了几口微冷的湖风,回了船上躺下时,觉得四肢乏力,萧钦之以为是这几日累着了,便没在意,后就浑浑噩噩的睡了去。
直到临近午时,胖老八与刁骋、颜淋、戴宗等人返回渡口,其前来找萧钦之说事,方才发现萧钦之神志不清,浑身发烫,面色无光,嘴唇泛白,额头上布满了细汗,叫也叫不醒。
六叔有感萧钦之是生了大病,当即谴人去城里寻郎中,站在塌前焦急的守候,便是胖老八言及华氏之事结束所带来的喜悦,也被萧钦之的病给冲的烟消云散。
徐邈与赵芸菲原是前来与萧钦之一叙,忽而得知萧钦之生了大病,且病症与徐邈之父去年冬日里的病症所差无几,立即言道:“钦之兄病症应是寒气入体,我父去年也害过这病,当时请的吴郡的李郎中,针药共施,半旬便好。”
胖老八喜道:“仙民兄,那李郎中住处在哪儿,我这就谴人去请。”
“在吴郡阊门西北七八里的虎丘山下,有一个药堂,此一来一回,怕是有六十里路,现在出发,轻舟快行,晚上就能回来。”徐邈估算着时间与距离,又道:“钦之兄病来的急,当速治才好,要不这样,八郎君,你谴人随我一同去吴郡请李郎中来,他认得我,也好说话。”
六叔定了定心道:“感谢徐小郎君告知,烦同引家侄去吴郡请李郎中。”又令七叔道:“七弟,你租上一艘快舟,带上几个部曲与席敬,一同前去,速去速回。”
徐邈怕路上耽搁了,细思道:“此去需走伯渎河,从南门清水桥出发,一路过坊前、梅村、鸿山、巢湖至吴郡,比走丹徒水道要快上不少,不过还得请无锡城里的郎中先瞧,万一我们不能及时返回,路上耽搁了,怕是要耽误病情。”
六叔再次感谢徐邈考虑的周到,一面命九叔去取席敬,一面又招来了干瞪眼的萧书,避开了人多出,语重心长的言道:“你四弟病了,怕是一时半会好不啦,你八弟要去吴郡请李郎中,我这有一事,须得你亲自去办。”
萧书自然明白,面色凝重,正经了不少,吭声道:“六叔只管吩咐。”
六叔寻思道:“华氏赔付的两百万钱,等送来时,你去接手,不过你得先去寻戴氏小郎君,切记要私下里邀他出来,言明将这两百万钱赠予他们,以作酬谢之用。”
萧书不明所以,如此说来,萧钦之脸上的伤,岂不是白挨了。
六叔耐心道:“你只管按照我的吩咐去办,先去寻戴氏小郎君言明,回来我在与你解释,时间不多,怕是下午华氏就要送来,抓紧。”
萧书虽是不理解六叔的用意,但想来不会有误,当即匆匆去寻戴氏小郎君,也就是胖老八的表哥戴宗,他上午可是出了大力的,按理说六叔应该安排去胖老八去找他表哥才对,不过胖老八与徐邈较熟一些,毕竟萧钦之的病才是头等大事。
七叔很快租好了船,带着几个部曲,一路护送着胖老八,徐邈与赵芸菲,即刻启程去吴郡请李郎中。
另一边,谴人去城里寻郎中的人也回来了,请了一名叫张姓郎中,据说在是无锡城里小有名气,背着一个药箱,长得清瘦骨感,蓄了一尾山羊胡,在询问了一些事后,又仔细查看了一番,作下定断,乃是邪气入体所致,写下了一道药方,让人与他一道回去抓药。
箫藴之让空青与澹绿照顾小蓉儿,自己则亲自照看阿弟,端着盥洗水,不厌其烦的擦拭着额头与身子,看着阿弟红肿的脸庞,渐渐有些浮肿,不免落下泪来,既为阿弟长大感到开心,又为阿弟长大而感到难过。
联想到阿弟为了自己的事劳碌奔波,箫藴之心中更是有了一丝愧疚,渐渐的形成了一丝不安,且愈来愈强烈的不安让其内心百般苦恼,忽而起身,唤来了空青,颤动着薄唇道:“空青,你去服侍小郎,我——我不便.....”
空青不明白,言道:“大娘子,这是怎么了?”
“别问这么多,让你去就去。”与其说是箫藴之对空青发火,倒不如说是箫藴之对自己发火,甚至连看都不敢再去看一眼,忍受着内心的煎熬,急匆匆出了舱门,去了另一处,瘫坐在蒲团上,凄惨的落泪,虔诚的为阿弟祈福。
世俗的流言蜚语,让箫藴之产生了错觉,自以为这就是命,因而将自己锁入了流言蜚语所构造的禁闭室中,她,在忏悔,求原谅,只希望阿弟能安然康复,不要像华延之一样。
可她不过一个女子而已,又没犯什么错,作的什么忏悔?求的什么原谅呢?
萧钦之生病的消息,不胫而走,外人只道这病是华氏所为,口水唾沫自是少不了,好一个风姿卓越的小郎君,偏生被华氏害了,又不免对萧钦之投来一丝同情。
刁骋、颜淋与戴宗得知后,谴人送来了不少的补品,言道有事需要帮助,即可来寻。
张玄之谴人投来了拜帖,亦可称之为战书,言道待萧钦之病好,邀其对弈畅谈,后又觉得不妥,怎可趁人生病时下战书,有失风度,特谴人补送来了补品。
顾恺之原本对萧钦之没给他阿姐顾旖旎作诗,颇为不忿,然听闻萧钦之病后,竟也谴人送来了些许补品,聊表心意,另附赠诗作一首:“春风入枫林,携来万片青。八月入户暖,赠予壶卢荫。”
“壶卢”是葫芦的古称,谐音“福、禄”,有吉祥的象征意义,这显然是一首祝福萧钦之早日康复的诗作。
谢玄从张玄之那里听到了消息,心中不禁暗道失望,等不来这一场对弈,索性回了小舟上,见阿姐正在休息,也没打扰,只吩咐着船夫,即可启程回会稽。
谢道韫睡至日落黄昏时方才醒来,回想起昨夜的太湖泛舟,犹回有余味,一侧身,便瞧见谢玄正眼巴巴盯着,眼神露着幽怨,不言却已言明。
谢道韫自不在意,随手取下了小冠,满头的青发纷纷落下,披至肩头,遂揽镜自顾,脸上犹存有一丝睡意,似云霞出升,朱唇一点红润,黛眉横斜,少了一丝英气,多了一丝妩媚。
谢玄鼓捣着脸颊,幽怨道:“阿姐,你就不想说些什么吗?”
谢道韫眉眼疏斜,侧目凝眸,忽而变得严厉,言道:“昨夜我与萧郎君谈玄,不过数十日未见,萧郎君又精进不少,反观阿弟你,无寸功进,整日自怨自艾,不思进取,琴棋书画,你负之三,若是教叔父知道了,少不了一顿训斥。”
谢玄警声大振,一颗心吓得‘扑通扑通’跳,讨好道:“阿姐,你千万别与叔父说,我——我保证回去就努力读书。”
谢道韫继续训斥道:“山一程,水一程,山水轮流转,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春秋战国至秦奋六世之余烈,方才有秦王扫六合之伟业,太祖高皇帝刘邦首开大汉王朝,光武帝续命东汉,他们可曾想过秦二世而亡,西汉灭于王莽,东汉灭于三国。千秋帝王亦不能保证一族之昌盛不绝,何况我等世家大族,亦如雨中浮萍,起起伏伏,漂泊不定,岂能不思进取,进而躺平呢?”
谢玄疑惑道:“什么是躺平?”
“平直躺下,混吃等死,谓之躺平。”谢道韫澹澹说,一顿说教总算打发了阿弟,心中不禁松了口气,莞尔一笑,走出舱门,欲取些盥洗水洗漱。
蓦的,谢道韫愣住了,美目一冷,因为外面的世界换了一个模样,斜影暗光风沉沉,俏枝乌城落黄昏,吴郡就在眼前。
谢道韫心中莫名产生了一些失落,不断后退的两岸,将这层失落使劲往心里面藏去,走了,下一次遇到又不知是何时了。
谢道韫揽发至耳后,嗅了嗅黄昏,有些湿润,忽而回眸看向了阿弟,澹然道:
“阿弟,我们谈玄吧。”
谢玄想也不想,摇了摇头。
“对弈。”
谢玄还是摇了摇头。
“那你作一首诗吧。”
谢玄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谢道韫嗔了一目,未免感到无奈,喃喃自语道:“可惜我是女儿身。”
谢玄如遭雷击,一张脸顿时胀的的通红,手中的绣花拳头捏的紧紧的,心中暗自发誓道:“萧钦之,我一定会胜过你。”
谢道韫躺在软塌上,凝视着舱顶,问道:“上午,华氏的事,怎么解决的?”
谢玄缓了缓,一五一十的答道:“还能怎样,赔礼道歉,外加赔偿萧氏两百万钱,此事到此结束。”
“嗯!如此一来,倒也能接受,华氏丢了半条命,萧郎君得了公道。想来萧郎君如愿所偿,此刻应是回武进了。”昨晚泛舟时,萧钦之说过今日事情一解决,即刻回武进,谢道韫一想,就此分别,也不算遗憾了。
谢玄想了想,还是不隐瞒了,说道:“他可回不了。”
谢道韫侧目:“嗯?发生了何事?”
“他生病了,早上在请郎中治病呢。”
谢道韫闭目,忽然沉默了,久久无语,寂静在她脸上没有痕迹,心忧又爬上了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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