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的时候,天还是灰的,隐隐约约有炮仗的声音传来。连柔躺了一会,发觉再无睡意。便揭开薄被,翻身下床。落脚的踏步铺着厚实的羊毛毯,赤脚站在上面温暖而柔软。伸手拉起第一层幔帐,就在踏步床的外间,挂着她在大年初一应该穿的衣服。
暗红色的衣袍上满布金银彩丝绣成的孔雀,三层罗裙的裙摆皆挂有珍珠玛瑙串成的流苏。衣服已用最名贵的熏香“琼瑶玉”熏染过,闻着那扑鼻的香气,她纤长的手指轻轻划过衣襟上繁杂的纹饰。
红色,其实不是她喜欢的颜色。她一直都有自知之明,自己的长相水灵温婉,却不是那种张扬大气的美丽。只能学春天的桃花,灵秀却不惊艳。所以她向来选择嫩色些的衣服,好衬得整个人青春可心,婉约亲切。
可这一套是王妃规制的朝服,用什么颜色,绣什么图案,皆要依循祖制。
按照月照法理规定,除夕以后三日全国休整,无需早朝。但皇帝皇后以及皇室亲贵要在这三日内行祭天,拜地,上宗庙告祖的大典。
原本今天的她也要像前几年一样,朝服于身,正装前去。
不过如今皇帝在灵山养病,月照的一切大小事务皆由明扬王掌管,而明扬王,她的夫君,早在年前已以耗费过大为由免却了皇室亲贵参与这三日祭天拜地,上宗庙告祖的仪式,并告诸王道:天子尊贵,无人可替其行礼,吾等唯等天子病愈,方复行此典。
她心里知道,当今皇帝复行此典这样的一天,恐怕永远不会再有。而她下一次再穿朝服,又该用什么颜色,上什么花色,就很难说了。但反正,不会是眼前的这一件。
只是此刻,看着着满目的红色,仍忍不住想起一些往事。
她大婚那天的喜服也是大红色,比这件更艳丽。
其实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成为他的妻,面对他,正视他,她在出阁之前便做过无数的准备,却依然在触及他目光的时候,心跳的厉害。
他立在门槛外,对她说,“坐了一天了,你可以起来活动活动,吃点东西。或者叫人进来伺候了休息。”
她出阁的时候刚满十五岁,少女该有的天真懵懂,她学的甚像。面对那一屋子的喜色布置,好多从未见过的奇珍异宝,她满眼惊喜与好奇,一件件的拿起来又舍不得放下。
正屋侧墙,更有一道屏风般可以折起的门,门后砌有白玉大池,四角雕有出水鲤鱼,自那鲤鱼嘴里流出源源不断,热气腾腾的温泉水。
她知道春牁城里没有温泉,若要做到如此,必定工程浩大,要在地下修筑水道,从遥远的汤眼引入。可是这样的工程,连皇宫都没有做,他一个王爷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的?
她不由大着胆子问他:“王爷,这是怎么做到的?”
没想到他出奇的耐心,从如何布局,到如何动工,又怎般不劳民伤财,要怎般减免工程难度,一样样解释给她听,她惊奇于他竟然于此博学和精细,要用怎么样的心思才能把婚房布置的如此完美。
温泉真的跟甘冽清澈,源源不断的流入,又悄悄流出。温泉池中永远是宜人的水温,适宜的深浅。可是卧在水中,她不会觉得幸福。
他的眼神出卖了他的心,过往的记忆清除的还不够彻底。他那么用心准备的婚礼和房间,是因为心里的女人,而非她。
直到今时今日,她还是会在心底里自问,她是否算一个替身,出现只是为了让他一圆大婚的梦而已。
不是没见过那个女人,柳依楼里那一抹平淡如水,静默若山的身影。
真的值得吗?
除了容颜,她不知道哪里还值得他那般刻骨铭心。
也许是她来的太迟,没在他心里空着位置的时候出现。她才会生出这么多不甘。否则,会令他终身难忘的,又怎么会是那个人?
就算那人曾经张扬,出色,与众不同,但也终究成了现在的冷傲身躯。尘归尘,土归尘,那人得到他的心,她得到了他身边的位置,胜负未分。而那人已不可能再回来,她却还有无数的时间和机会去改变他,融化他。
连柔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很淡的弧度,从温泉池中走出来,自衣架上拿了件衣服披上,来到窗前,推开一丝空隙。
风很冷,却一扫整晚的淤塞,头脑分外清晰。
只有大雪的日子,才能觉得这里有像家乡的地方,只可惜月照的雪呆不久,不消多久能融的干干净净,感觉却比家乡冷的多。
“小姐起的真早。”凌兰刚推门进来,走在后面的凌青就惊呼起来,“小姐怎么站在风口上,脸都冻红了。”
“是吗?脸红了。”连柔伸手覆上脸颊,冰凉凉的,竟没了知觉。
凌青一个箭步上来将窗户关紧,凌兰亦搬了炭盆放到连柔脚边。
连柔笑着摆了摆手,“不冻的厉害些,怎么见王爷,我可是因为做错了事情,一夜难眠呀。”
两个丫头彼此看看,心领神会其中意思,昨日王妃才做了令明扬王生气的事情,今日当然不能有好脸色。想到这里,不由都不敢开口。
连柔在镜台前坐下,道,“都别站着了,凌兰把炭盆拿到外面去,凌青过来给我梳头。王爷出门可是一向早的,我还想赶在他前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