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迎接大少的归来,幽幽阁上下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天刚蒙蒙亮就全院总动员,扫街道,擦玻璃,甚至连鲜有人光顾的山坡,都被人小心且谨慎地梳理打扮了一番,常青树修剪的更加错落有致,甬道干净的几乎可以映出人影。
刘小月起的也很早。
估计这一夜她都没怎么入眠,一大早起来脸上就吊了两个黝黑的大眼袋,颜值都因此被拉低了好几个档次。一想到她昨天还信心满满地说要在今天华丽翻身,我便有一种出征未捷身先死 ,长使英雄泪满襟的糟糕预感。
可刘小月却不象我这么沮丧,平静地洗漱完毕后,取出了两张眼膜,往眼睛下方一覆,就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了。
听着她呼吸渐渐匀称,我以为她终于睡着了。怕她着凉,我便取出一张毛毯,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刚要转身离开客厅,却听到她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小西,以后,姐再也离不开这眼膜了。小西,姐以后的日子,注定不会一帆风顺了。”
那一刻,我真的很心疼,这个从小美到大,惊艳了我们那条小巷,让无数男人垂涎欲滴的女人,此刻是这样的难过,无助,若不是像欧阳玉儿说得那样动了情,失了神,迷了心,她怎么会变的这么纤细敏感,不胜哀愁?
只是,她的感情也未免太过于变幻无常了吧,几个月前,她还为了那位幽冥老板茶饭不思,以泪洗面,可几个月后,她却又为了那位即将登场的沈家大少患得患失,彻夜难眠了。
唉,她难道不知道吗?天若有情天亦老,多情的女子,自然要比别人受伤更重。
好在刘小月是个八面玲珑,练达成熟的女子,她的忧伤和软弱只局限在45号阁楼,只局限在客厅里那张被她捶打过无数遍的沙发上,而一旦走出去,她又是那个浅笑盈盈,明媚艳丽的绝代佳人。
上午十点整,幽幽阁的所有成员都聚集在前阁的庭院里,在之绿的指挥之下,大家按位份的高低排列成两排。然后,就满脸庄重且严肃地等待着那位大少前来阅兵。
站在这猎猎寒风中,我裹着棉服都尚且觉得冰冷彻骨,可站在第一排的众美人,个个都袒胸露乳,春光乍现,就跟穿了金刚罩铁布衫似的,要多抗冻有多抗冻。
而获得了第一夜服伺权的肖红玉更是霸道,这个季节竟然只穿了一条刚及臀部的超短裙,那两条白花花的大长腿,瞬间就把另几位处心积虑地想要超越她的美人们甩出了两条街。
比起她们之间的争奇斗艳,千幽夫人却一如既往的内敛而低调,虽有一件油光发亮,价格不菲的裘皮大衣替她撑住了幽幽阁的一姐地位,可她整个人却憔悴,柔弱,毫无活力,就跟快要溺亡在这场奢华里的傀儡似的。而牵制着她一举一动的那根线,就操纵在不离她左右的千姑姑手里。
屏息静气地又等了一会,门外突然走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穿着一身灰色的长款棉服,阔脸,浓眉,气势逼人,活脱脱就是电视里走出来的“容嬷嬷”。
她径直走向千幽,说:“夫人,为大少接风的宴席已经摆在古风堂了,请你们去古风堂赴宴吧。”
千幽怔了一下,但随即便温婉地点了点头。
千姑姑却很不乐意地说:“胡娘,昨天明明说好的让幽幽阁为大少准备接风宴,为什么突然之间又改变主意了呢?古风堂在古宅的最东边,幽幽阁在古宅的最西边,这天寒地冻的,让我们夫人徒步行走那么远的路吗?万一冻出个好歹,难道就不怕千总会责怪主母照顾不周吗?”
胡娘不慌不忙地说:“姑姑,接风宴临时更改,是沈总的主意,可能是他多日不见儿子,太过想念了吧。至于千幽夫人的身体,我想你是多虑了,主母操侍这么一大家子,虽然做不到面面俱到,但终归也不会有太大的纰漏。千幽夫人身体虚弱,这么重要的事情主母怎么会疏忽呢?这不,她还特意让我开着她老人家的专用篷车来接千幽夫人呢,哦,姑姑,你放心,篷车里有毛毯,有暖炉,我保证夫人绝不会挨冻,至于你们,就只好劳驾亲自走一趟了。”
说着,她搀扶着千幽就向外面走去。姑姑无奈,也只好跟了上去。
我们这些下人倒没什么,反正都是清一色的平底棉靴加棉服,既能健步如飞又能抵抗严寒,苦就苦了那几位衣着暴露的抗寒勇士了,这一下又得踩着七寸半的细跟皮鞋横穿大半个古宅。脚踝辛苦点倒也没有什么,就是不知那刀片一样的凌厉北风,会不会划伤了她们娇嫩的皮肤?
我一边欣赏着肖红玉的那两条白花花大长腿,一边很不厚道地想:老天再来场漫天飞舞的雪花就好了,我真的很想研究一下,雪花和大白腿相互辉映,到底是一种怎样的视觉冲击?
和我并肩而行的洛英也很不缺德,居然悄悄地趴在我的耳边说:“何西,我看到她腿上的鸡皮疙瘩了,密密麻麻的一层,可壮观了。”
我也想看看那种壮观的场景,可惜我这行走的角度不太给力,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还是没看到那层亲切而又可爱的鸡皮疙瘩。
古宅真是大,我一度怀疑这根本就是一座古老的城市,除了没有车水马龙,熙来攘往,其它的什么街道呀,广场呀,花园假山,亭台楼阁的,都一应俱全,出了幽幽阁往左边走,是那座如雷贯耳的梅苑,再往前走是兰苑,再往前走是奕沙馆……。
正当我怀疑今天都不一定走到尽头的时候,却看到一直在前面慢悠悠晃荡的篷车停了下来。胡娘搀扶着千幽夫人,慢慢地从车上走了下来。
矗立在我们正前方的,是一座巍峨高耸的门楼,上面挂一个灰色的牌匾,上书:古风堂。
守候在门楼底下的制服男足足有七八人,他们齐刷刷地站立在两旁,那威严而又冷峻的气势,压迫的我们连头都不敢随便抬。
跟随着胡娘的身后跨进门槛后,又是一阵冗长沉闷的穿回廊,过甬道……。美人们尖细的鞋跟精疲力竭地敲打在青色的地板上,发出无奈而又密集的“踏踏”声。
终于,大家来到了一处宽阔的庭院,穿过这个宽大的庭院,走进了温暖而又舒适的客厅里。
刚一踏上那柔软的地毯,我就被眼前的奢华和尊贵刺激的头晕目眩。雕花顶棚上,几盏夜明珠一样的灯饰分布在四角,盈盈蓝光像层虚无缥缈的云雾,包围着正中间那个巨大的银色吊灯,彩虹追月般相互映衬出独一无二的高贵典雅。
不同于幽幽阁的固步自封,这个恢宏而又气派的客厅处处彰显着现代感十足的时尚潮流,宽大的液屏电视,欧式的真皮沙发,白色的落地纱窗,甚至连茶几上的电话,都已经实现了无线功能。
过了一会,一个面容清瘦,仪表堂堂的老者从内厅缓缓走了出来。在看到他的那一刹那,我的心不由得“咯噔”了一下。此人,怎么像从公正小区那幅画上走下来的呢?唯一不同的是,他的五官沾满了岁月的风霜,看起来更要事故和沉稳一些,而那位画中的男子,年青俊朗,清润儒雅。
紧跟在老者身后的,则是一位珠光宝气,雍容华贵的中年女子。
所有人见到他们二人,都异口同声地说:“沈总好,主母好。”
毫无疑问,这两人就是古宅的沈总和当家主母了。在众人敬畏的目光之下,他们坦然地在餐桌的主座上坐了下来。
他们刚一落座,就有两个女孩从后面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在他们面前的桌面上铺上了一块纯白色的餐布。
稍顷,又从外面走来了两女三男,女的漂亮端庄,男的风度翩翩。突然,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丰唇直鼻,气宇轩昂……。
我的心不由得“咯噔”一下,赶紧把身子往刘小月的身后移了一下。而同样心怀鬼胎的洛英和我一样,也忙不迭地往人群里缩了缩。
旁边的侍女一看到这几位来者,忙殷勤地拉开椅子,弯腰恭请他们入座。那几个俊男美女对着沈总和主母各自叫了声爸妈后,就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侍女们照例在他们的桌子面前铺上了纯白的餐布。
我和洛英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都是如出一辙的恐慌和错愕。完蛋了,那日在梅苑撞到的那个男子,居然直呼沈总和主母为爸妈?难道,他果然就是这座古宅的二少爷?
可如果他是二少,那他旁边那位戴着眼睛的男士又是谁?莫非就是传说中沈家大少?可那姿色,离传闻中的倾国倾城差的也太远了吧。
正在胡思乱想,却看到那位主母伸出手,温柔而又慈祥地说:“幽幽,快来,坐我身边来。”
一直在后面站立的千幽温婉有礼地说:“谢谢妈。”然后就在千姑姑的搀扶下,坐在了餐桌的另一侧。
主母又对千姑姑说:“姑姑你也坐吧,这是家宴,反正也没有什么外人。”
千姑姑只是略略点了点头,便在餐桌的最后方坐了下来。
客厅的巨大钟表已经指向了十二点,可主母却跟没看到似的,只是拉着千幽的手,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而那位沈老爷子,则索性戴起老花镜,全神贯注地看起报纸来了。
烫发,纹眉,满脸不羁的女子率先埋怨起来:“妈妈,爸爸,这都几点了?还不开饭吗?我都快饿死了。”
老爷子抬头瞪了她一眼,说:“奕纱,不许没礼貌,你大哥还没回来呢,能开饭吗?”
她身边那位丰唇直鼻,疑似二少的男子也不耐烦地说:“大哥,大哥,爸爸,你心里是不是就那一个宝贝儿子呀?为了等他,难道我和二哥和三姐就活该在这里饿肚子是吗?”
我心里陡然松了口长气,谢天谢地,幸亏他不是二少,否则,即便是他今日不揭穿我,我今后也会噩梦连连的,如此看来,他身边那位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男士,才是那位传闻中不是善茬的二少,可我横看竖看,这位二少的眉眼里都没有半分戾气,分明就是一个人畜无害的乖宝宝嘛。
沈总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怒声说:“混蛋,让你们饿会肚子怎么了?要不是你们的大哥在外面奔波劳碌,拼命赚钱,你们还能心安理得地在这个家里享受荣华富贵吗?饮水思源,你们怎么连这最基本的感激之情都没有呢?”
“爸爸,你就是偏心眼,沈氏集团一年进账好几亿,难道仅仅是大哥一人的功劳吗?我和二哥,还有我妈,不一样都在尽心尽力吗?”
那位老爷子一听这话,火气更旺了。手一挥,手中的报纸便摔到了他的脸上。“逆子,还敢给我提你二哥?你问问你二哥,这短短几个月,他让集团亏损了多少钱……?咳咳……。”
主母见老爷子激动的面色惨白,一边替她揉搓着胸口一边厉声说:“沈奕雄,你好大胆,快跟爸爸道歉。”
丰唇直鼻的男子只好不情不愿地起身,勉为其难地说:“爸爸,……对不起。”
他身边那位戴眼镜的男子也惶恐不安地站了起来,说:“爸爸,都是我不好,害的集团亏损,也没给弟弟妹妹带好头,爸爸,你……惩罚我吧。”
见他们认罪态度良好,老爷子堵在胸口的那一口恶气终于顺了下去。就着主母的手喝了几口茶水后,他这才语重心长地对那位二少说:“奕英,我知道你平常踏实肯干,是个好孩子,但是,在做生意方面,你还是要跟大哥多多学习,切不可再贸然激进。沈氏集团,那都是祖宗们一砖一瓦打拼起来的,别到了你们这一辈,就大厦将倾,危在旦夕了,明白吗?”
沈奕英低垂着脑袋,唯唯诺诺的连声答应。
紧挨在沈奕英身边的女子笑吟吟地站了起来,说:“爸爸,妈妈,我日盼夜盼,终于盼到咱们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了,就别再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好吗?”
女子的这番话跟调和剂似的,一下子就中和了那种严肃而又压抑的气氛,就连一直紧绷着脸的老爷子,都露出了一丝慈祥的微笑。
那女子又拽了拽沈奕英的衣袖,半是娇嗔半是认真地说:“老公,你也别总这么内疚了。毕竟,你也是一门心思想为集团赚钱的。这一点,爸爸心里比谁都清楚。来吧,坐下吧。”
说着话,就拽着如临大敌似的沈奕英坐了下来。
直觉告诉我,这又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狠角色,短短几句话,就把她性格中的泼辣大方,狡猾聪慧淋漓尽致地体现了出来。
我抬头观察这个女子。
在这个古宅里,最屡见不鲜的就是漂亮的女人,可漂亮的让人过目不忘,记忆深刻的女人,却是少之又少。毫无疑问,眼前这位,就是那种极具特色的女人,而给予她这种特色的,则是她嘴唇边那颗绿豆大小,异常醒目的黑痣。这颗俏皮的黑痣不但没有让她的美貌受损,反而给她平添了几分与众不同的个性和韵味。
主母板着脸说:“碧朱,与其事情发生以后再腆着脸为自己的丈夫打圆场,还不如暮鼓晨钟,日日督促,让奕英尽早地把有可能发生的错误扼杀在摇篮里呢。”
碧朱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笑意盈盈地说:“是,妈你教训的是,以后呀,我一定耳提面命,让奕英多多跟大哥学习。”
我不由得替那位素未谋面的沈家大少偷偷地捏了一把汗,和这几个各怀鬼胎的弟妹生活在一起,估计连睡觉都不能放心地闭上眼睛。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豪门恩怨吧。
正想着,却突然觉得有一道目光穿过前面的人墙,直直地盯在了我的身上。我下意识地回头一看,顿觉乌云密布,头大如斗。
只见沈奕雄斜靠在椅背上,正不怀好意地盯着我看,那略为丰厚的嘴唇微微上扬,就跟在威胁一个人赃并获的窃贼一样。
本来还想着着他刚被沈总教训了一顿,再无暇分心兼顾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了,没想到,他居然又没事人似的开始挑衅我了。偏偏我又不敢得罪他,只得假装没看到他,又把身子往刘小月的身后移了移。
碧朱看向千幽,笑着说:“说到底呀,还是大嫂有福气,老公那么能干,根本就不需要牵挂担心。”
千幽温婉一笑,说:“碧朱过奖了。”
碧朱掩嘴一笑说:“瞧瞧,名媛就是名媛,连说话都是这么文绉绉的,哪像我们,整个就是一泼皮破落户。”
千幽脸上一红,便腼腆地垂下了脑袋。
主母“呸”了一口说:“碧朱,就知道你牙尖嘴利,我告诉你,你大嫂身体向来不是很好,你少来调侃取乐。”
碧朱再次吐了吐舌头,就不再说话了。
这时,一直闷闷不乐的沈奕纱象找到乐子似的,上下打量着千幽说:“大嫂,你说你各种名贵的药材都吃过了,怎么这肚皮还没见什么动静呢?”
千幽讪讪地抿了抿嘴,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千姑姑却已经把话头接了过去:“大小姐,你一个还未出阁的大姑娘,怎么也开始关心起这男欢女爱,繁衍后代的事情了?”
沈奕纱说:“姑姑,你少把我往沟里带。难道你听不出来吗?我这是在替大嫂担心,你看看你们找来的这些代孕工具,个个都长了一副祸国殃民的狐媚子脸。等她们日后要给我大哥生出了一儿半女,嘿嘿,你就等着让我大嫂整日以泪洗面……。”
“沈奕纱,你住嘴。”主母厉声打断了她的话。
沈奕纱虽然满肚子的惊世箴言,但碍于母亲的威严,也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主母拍了拍千幽的手背,轻声抚慰:“幽幽,你长她几岁,别给这混账东西一般见识,”
千幽的脸上尽管早已经血色全无,却还是轻声细语地说:“妈,妹妹心直口快,我不会给她计较的。”
其实我早已猜到,这根本就是一出狗血至极的家庭伦理剧,正房生不出娃,于是迂回曲折地找来了很多生娃工具替自己完善缺憾,弥补损失。偏偏那几位即将延续封建陋习的牺牲品,却都是一副甘之如饴,无怨无悔的模样,甚至被沈奕纱当众奚落为祸国殃民的狐狸精,也都是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自豪表情。
突然,门外响起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千幽猛然抬起头来,刹那之间的激动让她呆滞的双眼都变的神采飞扬起来。而背对着我的那几个美人,也都是一阵难以抑制的轻微颤抖。
脚步声近了,更近了,不知是不是受突然凝重的气氛感染?我的手心里竟也紧张地渗出了一层汗水。
随着一阵冷风的破门而入,那位传说中的大少,终于闪亮登场了。
身姿挺拔,翩翩玉立,面若冠玉,唇若朱丹,尤其是那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雾蒙蒙,湿漉漉,如梦似幻,幽深莫测。
幽冥老板?
居然是幽冥老板?
我为之牵肠挂肚,肝肠寸断的幽冥老板,居然就这样毫发无伤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太好了,太好了,他居然安然无恙?
可这短暂的狂喜,却犹如扑进沙滩上的浪花,还没来得及翻腾,就彻底干涸了。
而接踵而来的痛苦,却仿佛天崩地裂一样。我甚至还来不及思考,来不及挣扎,就被到处翻滚的黄沙泥浆给层层掩埋了。
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和那早已经深深刻在记忆里的形象相互重叠,缠绕,然后发酵成钝钝的痛,汩汩地往外冒着血色的悲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