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以来,日渐暖意融融,雨水渐多,一连数日的暴雨降下,河水涨饱,冲垮了堤岸围栏,竟成了涝灾。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朝廷虽是早已做好了准备,却不曾想,这疫情竟出乎意料的来势凶猛,陆续有人病倒,头痛腹泻,高烧不退,药石不灵,如此拖上个几日,便断了生机。
朝廷虽是极力防治,疫情却依旧汹涌蔓延开来,所到之处,莫不是哀嚎遍野,凄风瑟瑟。如今,已然蔓延到了金陵城,连世子亦被染上了,这如何能不叫人惊慌失措。
宫里虽尚未人染病,却也是朝不保夕,一旦疫情传入,整个朝廷便岌岌可危了。
清扬面色阴沉的合上折子,沉沉问道:“清皓,疫情蔓延,你如何看。”
谨亲王丝毫不敢大意的躬身回道:“皇上可听说过一位杏林圣手楼慕贤吗。”
“当世药石第一人,怎么,清皓与他相熟吗。”
“臣弟驻守关外之时,曾从胡人手中救下楼慕贤,此番听闻疫情汹涌,便斟酌了个方子,请臣弟一并带了来。”谨亲王说着,从袖中取出个锦囊,如捧珍宝般小心翼翼的递了上去。
清扬大喜,有了这个方子,想来疫情会很快有所控制的,他忙命李德海传了太医院所有太医入殿,共同查验药方,回首对谨亲王说道:“真是没有想到,你竟还有这般奇遇,你此番进京,为何不将楼慕贤一起带了来。”
谨亲王欲言又止,嗫嚅的说道:“臣弟来京之前,曾与他提过此事,只是他说一向懒散惯了,怕身在朝廷,不懂规矩,坏了朝堂章法,臣弟明知他是推脱之言,却也不好勉强的。”
清扬微微颔首:“这些隐士高人都是有些怪脾气的,罢了,有了楼先生的这个方子,已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转眼天边已如泼墨般黑透了,那墨玉一般的颜色渐渐渗到紫垣城的上空,殿内的光线一寸寸暗了下来,御前侍奉的宫女轻移莲步,依次燃起了殿中的灯烛,一室陡然亮起来,清扬透窗相望,击掌唤了李德海进来,吩咐传膳,回首对谨亲王笑道:“今儿个就别走了,一起用膳吧,咱们兄弟多年未见,可得好好叙叙。”
谨亲王笑着躬身称是,清扬斜眼瞥见李德海去而复返,在殿门探头探脑,鬼祟怯懦的模样,笑骂着唤他进来:“有话就说。”
李德海急切的低声说道:“皇上,妍娘娘来了,求见皇上,在宫门前跪着不肯走。”
谨亲王瞧着清扬的面色渐渐由明转暗,忙打着圆场笑道:“皇上,皇嫂许是有急事,皇上听听又何妨呢,臣弟刚回京,也该回府瞧瞧去,如此,臣弟先行告退。”
清扬只得点点头说道:“也好,你多年没有回来,也该回去看看,改日,朕再给你接风洗尘。”
谨亲王躬身退了出去,沿着青石台阶步履轻踏,将那朱红殿门远远的抛在身后,他抬眼一瞧,台阶尽头跪着个女子,身影消瘦纤弱,青丝垂泻,一袭秋色衣裙在晚风中翩跹,微微低着头,看不清模样,只觉得那剪影格外的清丽难言。
他明知偷窥皇妃是大不敬之罪,这等情形,他理应速速离去,可他却按捺不下频频侧目,那女子领口绣着的海棠色梅纹在他繁复晃动,欲掩还露的白皙脖颈,令他移不开双目。
“妍娘娘,皇上请你进去。”谨亲王身后响起李德海尖细的声音,他身形微微一顿,那女子似乎轻叹了一声,那叹惜声中饱含了绝望不甘,衣袂窸窣的远去了,那一声轻叹似乎落在他的心上。
入夜,四下里极静极深,唯一弯冰轮明镜般悬在宫墙之上,照的花木丛林,青砖红墙,笼上了一层淡白薄雾。
在紫垣城极偏僻的一处廊檐下,如鬼影般绰绰一盏昏黄暗淡的灯,原本朱红的立柱围栏,似是笼了层灰,一眼望去灰暗斑驳,没有生机。
“王爷回来了。”一女子的声音在灯后缓缓响起,那般空远清冷,似是染了月华,凝了化不开的浓厚冷意。
“是的,回来了,你我已数年未曾见过面,你还是一点都没变。”说话之人缓缓转过身,望着身后的女子,灯火映着他的面庞,赫然竟是刚刚返京的谨亲王。
那女子抚了抚面庞,轻快的笑道:“王爷也未变什么,还是油嘴滑舌,此番回来,可有什么打算吗。”
谨亲王喋喋的笑了起来,猛兽喋血般令人毛骨悚然,透出无尽的苍然贪婪,对面的女子有些不满的微微蹙了蹙眉头,不动声色的无言冷笑起来。
半响,谨亲王方才面色冰寒,冷冷的说道:“打算,自是把这些年失去的统统夺回来,这些年你也谋划的差不多了吧。”
“放心,我与王爷相交多年,王爷有打算,我自是会助王爷一臂之力的。”那女子幽幽续道:“只是可惜了大公子,若是他还在......”
谨亲王的眼眸陡然暗了几分,无尽伤感的接口说道:“本王也听说了当年之事,如今本王的十三弟已然身死,既是除去了本王的心腹大患,也是报了大公子的仇,你也莫要再伤心了,眼下要紧的,是我们如何将失去的夺回来。”
那女子点头冷笑道:“王爷是如何打算的,说来听听。”
谨亲王与那女子凑到一处,低声窃窃私语起来,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那女子低声说了句:“皇上真的有意请楼慕贤入京么,这好办,此事我来办妥就是了。”
谨亲王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在夜色中散出幽幽翠色光华,似一汪深潭碧水盈盈绕指,他百般聊赖的摩挲其上,触手那般的冰凉透骨:“本王倒是忘了,你与楼慕贤素来交情不浅,”
那女子婉转一笑:“王爷是贵人多忘事,楼慕贤当年深受国主的知遇之恩,是我大周的最忠心的谋士,国破之后,他隐匿坊间,伺机而动,如今,该是他出世之时了。”
谨亲王张狂笑道:“本王那四哥定不会想到,他的枕边之人,竟给他谋划了如此大的一张网。”
那女子掩口轻笑道:“皇上也定不会想到,他寄予重望的九弟,竟会联手大周皇族余孽,在他的周身埋下了众多不可知的陷阱。”
二人对视一眼,皆各怀心思的笑了起来,那笑声愈发的大了,惊起了廊檐翘角,树梢枝桠上的宿鸟,慌张的闪动羽翼,扑簌簌的冲天而去。
那女子猛然想起些什么,追问了一句:“王爷说在乾清宫门前遇见个女子,李德海称她是妍娘娘。”
谨亲王点点头说:“不错,若是本王没记错,她是我那十三弟的遗孀,被皇兄给纳入宫中的雅王妃吧。”
那女子望着谨亲王的面上呈出点点旋旎神情,不由得莞尔一笑,嘲弄道:“这会子她已然是妍贵嫔了,看王爷的神情,似乎对她也颇有些情意,我可要提醒王爷,她可真真是个红颜祸水,王爷若是想成大事,还是离她远些。”
谨亲王不以为意的冷哼一声,说道:“本王想要的,向来都逃不走。”说着,他竟紧紧握住那女子的下巴,滚烫的指尖轻佻的划过她微凉的面庞,前倾了身子凑到她的近前,感受到她微微发烫的面庞,谨亲王的唇角牵出极美的弧线,呵出淡白的气息,轻佻的笑道:“皇兄许久没去你那了吧。”
那女子如同一瓢冷水迎头浇下,恼羞成怒的吼道:“赵清皓,莫要以为你是皇子,就可以羞辱于我,当初我也曾是金枝玉叶。”
谨亲王更放肆的笑道:“你也知你是曾经的金枝玉叶。”
话音方落,那女子面色煞白如纸,气急之下身子竟都有些微微战栗,谨亲王突然掩了笑意,正色说道:“好了,本王与你说笑呢,本王素来敬你,方才的事,是本王莽撞了,给你赔着不是。”说着,谨亲王竟对着她深深一躬,低俯下去的身子遮掩了面容,瞧不出是个什么神情。
那女子却是极快的转过心思,半真半假的笑道:“王爷言重了,我与王爷相交多年,还能不知王爷的秉性吗,方才是我失态了。言归正传,那妍贵嫔如此慌张失措的去找皇上,我倒是猜到了所为何事,只是,恐怕皇上不会让她如愿。”
谨亲王点点头冷笑道:“本王也听说了,世子遭逢大难,她定是坐不住的,皇兄不让她如愿,你我让她如愿就是了。”
二人一番真真假假的寒暄,一番血染刀锋的算计,谨亲王终于获知了他想要的,心满意足的离去了,那女子望着他渐渐隐在暗夜中的身影,目光闪烁,愤恨不已,回首冲着暗处吼了一声:“出来吧。”
话音落下,从暗处闪出个人影,谦恭的立在她的面前,她愤恨冷然的问了句:“方才的情形,你都见到了,知道该怎么做吗。”
那人沉稳的低语:“主子放心就是。”
那女子望着谨亲王消失的方向,冷笑道:“我不只要让她如愿以偿,更要让他也如愿以偿,只不过,最后的赢家,只会是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