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轻纱幔,外头月色如欹,点点碎银般璀璨的星子,映在薄透的窗纸上,淡白的光漾漾晕开,疏疏落落的枝叶,在窗下风姿楚楚,疏影摇曳。
修纯听到动静,忙快步走到床榻前,撩开帐幔,握住暄姸的手低声问道:“主子,主子,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暄姸点点头,犹自在梦境中惊魂未定,空远恐惧的说道:“我方才梦到清雅和雅儿了,可是他们却像不认识我一样,见到我就远远的跑开了。”
修纯拿了帕子替暄姸拭去面上的冷汗,劝慰道:“主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主子莫要想太多,虽说眼下世子不在宫里,可太后总不能在行宫住上一辈子,早晚都是要回宫的。”
暄姸极轻的点了点头,复又躺下,在锦被里蜷缩起身子,却是辗转反侧,再难沉沉入睡,恍惚中觉出修纯轻叹了一声,掖了掖她的被角,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次日一早,极远的晴霄深处,晨曦初绽,碧蓝如水的晴空,如玉般通透明媚,庭前的芍药开的极其妍华露浓,风拂过,柔若无骨般微漾。
碧纱隔下人影绰约,隐隐传来些刻意压低的说话声,暄姸朦胧间听到有人问了句:“冷翠,你说的可是真的吗。”
冷翠低低的回了声:“当然是真的了,奴婢的一个姐妹是慈宁宫里的,此次也随驾去了行宫,这会子已然先行回来了,想来,过不了几日,太后就该回来了。”
暄姸心底漾出喜色,冲着外头唤了一声:“冷翠,进来回话。”
原本立在外头窃窃私语的两个人,听得暄姸的声音,不由得惊了一下,有些不安的对视了一眼,转眼,冷翠急匆匆的进殿,忐忑的低声说道:“主子,奴婢知罪,扰了主子歇息了。”
暄姸微微一笑,问道:“你方才在外头说的,可是属实吗。”
冷翠一听暄姸问的是此事,连连点头说道:“回主子的话,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本宫听闻,太后是前往行宫避暑的,可这会子方才五月间,暑天未至,怎会就急着回宫了呢。”暄姸迎上外头澄碧的天,眼眸深处皆闪着古怪的神情。
冷翠迟疑了会儿,小心翼翼的对上暄姸的目光,复又极快的垂下头去,怯懦的说道:“奴婢不知,奴婢的那个姐妹她,她......”
不待冷翠把话说完,暄姸便有些不耐的摆了摆手,说道:“行了,本宫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暄姸歪在窗下,凝神望着冷翠缓缓退了出去,不安的绞着手中的帕子,那丝帕越攥越紧,她垂首想了片刻,冲着外头连唤了数声:“修纯,修纯。”
话音方落,修纯极快的打了帘子进来,不待暄姸问些什么,她便沉沉开口说道:“主子,冷翠说的事,奴婢已知道了,听随驾出行回来的人说,太后确是已打算回来了,只是究竟是何缘由,并没有人知道。”
暄姸点点头,扶着修纯的手起身,沉了面色在殿中来回踱着,她纤长的裾裙无声的滑过光滑如镜的地面,月白色的裙角上一树临水海棠横斜逸出,针脚细密,绣工灵动,日头映照,如真花般栩栩如生。
“走,随我去凤鸾宫走上一趟,旁人不知道缘由,玉淑妃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暄姸沉声说着,头也不回的出了殿。
五月间的天空,晴好的如一汪凝碧,芙蓉池中密密匝匝皆是新绿如娟的翠荷,明晃晃的日头映在新荷之上,一点点碎金,如流光点翠般熠熠生辉,池水边上一溜弱柳扶风,林子深处隐隐有些许蝉鸣高低响起,荼蘼春日终迟迟,夏日将至,暑气渐起,连原本清气郎朗的池水,亦多了几分躁动不安。
绯烟宫原本就地处偏僻,凤鸾宫与绯烟宫又分立在东西两头,隔着个偌大的宫后苑。许是时辰尚早,园子里静悄悄的,竟无一人,这一路行来,虽破耗费了一番时辰,却也没碰到什么旁人。
一踏进凤鸾宫的宫门,四下里极静,没有一丝人声,亦看不到人影,暄姸满心狐疑不已,静悄悄的往里走了几步,却依旧没瞧见宫女太监,二人诧异的对视了一眼,终在庭前伫步。
隔了天青色绡纱望进去,两个女子的一坐一立,剪影如绣本描摹般映在窗上,坐着的女子眉目温婉,钗环娟秀,手执了一柄团扇抵在下颌,似是沉凝状一动不动。
暄姸微微一笑,垫着步子挪到殿门一侧,正欲静悄悄的进殿,却听的殿内一声长叹,断断续续的传了数句:“主子,世子......果真的是天花......要移往云亭寺......”
话音落下,四下里比来时愈加静谧了几分,隐在深处的新蝉聒噪也似乎变得悄然无声息了。暄姸猛然间软了下来,只软绵无力的依靠在墙上,勉力立着。她本就着了双丝薄鞋履,立的久了,那样硬冷的青砖地,生硬的硌着她的足,冰冷的绕上她的足尖,那样的冷痛,一丝丝的缠绕着她,日光淡而薄的漏在窗上,那原本清晰可见的富贵吉祥花样,此刻已然淡白依稀。
不知过了多久,似是过了千年万年,那明亮的日光晃了她的眼眸,她眯了眼,盯着那晴霄深处,直望的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再辨不出什么,身子一软,一头栽进了修纯的怀中,耳畔依稀传来声声疾呼。
“雅儿,雅儿......”暄姸似是身处在一片梅林中,四下里却是白茫茫的一片,只嗅得到梅花疏离淡薄的香气。远远的,看到了个娇小的身影,在白雾里若隐若现,她紧紧地追着那身影,却像是隔了万张鸿沟般,怎么也追不上。
忽地,雅儿回首冲她一笑,她顿时觉得天地间都亮了起来,缓了口气追了上去,雅儿却又极快的隐在了白雾了,她隐隐的瞧见清雅立在白雾尽头,连连招手,雅儿一路笑着向他奔了过去,暄姸大惊,发出绝望而急促的尖叫声。
她猛然睁开眼,方才觉出身上冷汗津津,衣裳皆被浸透,外头的阳光明亮刺目,那一桌一几,一花一木,皆染上了点点碎金,流光飞彩般亦梦亦幻。
“主子,你醒了,用口茶吧。”修纯见暄姸醒来,拭去她额上的冷汗,将一杯热茶放在了她干涸的唇边,她抿了抿,一阵清润直透到骨子里去。她吹了吹遮蔽在水面上茶叶,那叶片打着卷旋到杯底,那一汪凝碧中映出个微微苍白的面孔。
“雅儿,雅儿他如何了。”暄姸一开口,那暗哑的嗓音登时把她和修纯皆给惊到了,她微微叹了口气,急火攻心,嗓子竟全倒了。
修纯捏了捏暄姸的手,垂了眼帘斟酌了半响,徐徐开口:“皇上已派了宁太医一同上云亭寺了。”
虽只是短短的一句话,暄姸却已明白了一切,深深的叹了口气,闭了双目不置一言,修纯见状,嗫嚅了半响,终是将满腹的言语咽了下去,只重重的望了暄姸白皙至半透的面庞,转身悄然退了出去。
乾清宫里香氛袅袅,御案之上摆了一摞摞的奏折,清扬眉头紧锁,抽出一本奏折,执了朱笔在上面圈圈点点,忽地,撇过头伸手试了试边上的一盏茶,早已凉透了,不由得沉下面色,望了眼李德海,李德海忙唯唯诺诺的告罪:“奴才这就去换盏热茶来,奴才有罪。”
清扬却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清皓还没到吗。”
李德海望了眼外头,西斜日影里,天际边幻起一缕缕细碎涟漪般的晚霞,流光飞彩,变幻流离。他想了片刻回道:“晌午传进来的消息,谨亲王已到了镇江,一路快马加鞭,这会子应该进城了,皇上莫急,想是快了。”
正说着,外头进来个小太监,回禀说谨亲王到了,清扬面上一喜,一面命人传他进来,一面起身快步走到殿门前相迎。
风尘仆仆而来的谨亲王一见清扬这般大礼相迎,很是受宠若惊的连连告罪,清扬却不以为意的一笑,握着谨亲王的手进了殿,细细打量起这位数年未见的九弟。
谨亲王常年驻守关外,经了风吹日晒,边关锤炼,已全然不是离京之时那般文弱书生的模样,虽是比清扬年岁轻些,可细细一瞧,眼角竟多了几丝不易察觉的细纹,眼眸中多了几许凌厉杀气,成熟稳重的紧。
清扬打量了一番,拍着谨亲王的手背哈哈笑道:“日盼夜盼,可算是把你给盼回来了,瞧瞧,这在关外历练一番,果真是不同,当初,你还不情愿去。”
谨亲王讪讪的笑道:“皇上说的极是,在关外这些年,沙场驰骋,豪气云天,这才是男儿本色。”
清扬很是欣慰的笑道:“朕如今见你,真真不是当年那个养尊处优的皇子了。颇有些大将风范了。对了,你这一路赶来,疫情如何。”二人叙旧半响,清扬终是问道了最为忧心之处。
谨亲王亦是不敢大意,从袖中取出一本折子,递了上去,说道:“皇上,臣弟已将详情具折上奏,皇上一看便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