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睡初醒,倚窗而望,一帘疏雨自天地间簌簌坠下,在庭前的低洼之处激起阵阵水花,那一树芭蕉如一抹被搅动的凝碧,泛起涟漪。极远处的红墙碧瓦皆笼在轻纱水雾中,似梦境般看不分明。
“小姐。”祉岚把伞放在廊檐下,那沿着伞滑落的雨水极快的蔓延开来,缓缓渗入青砖拼接缝隙里。她回望了眼这愁人的雨,掀帘而入,一眼就瞧见暄姸这副慵懒怔仲的模样,笑着轻唤了一声。
暄姸原本犹自沉吟着,被她这么一唤,竟微微震了一下,回首噙了抹怪嗔浅笑,问道:“这丫头,吓了我一跳,东西拿来了。”
祉岚点点头,拍了拍身上的水气,又扯了帕子拭了拭湿漉漉的手,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瓶递给暄姸,说道:“淑妃娘娘说了,就寝前燃上一点,保管小姐安寝一夜。”
暄姸笑着接过来,鼻下轻嗅,一股子通透清香在四下里缭绕,她笑道:“何必等到就寝时再燃,这会子就燃上吧。”
说着,暄姸用小指上的护甲挑了一点出来,倒在梅子青香炉里。
祉岚见状,笑道:“小姐这会子就想睡了吗。”
二人正说着,暄姸猛然在窗前立着,侧耳聆听起来,那潇潇雨声中,似乎夹杂了些若有若无的箫声,极其的清丽凄婉,她心头一震,示意祉岚噤声,听了半响后,连连惊呼道:“祉岚,你听。”
祉岚侧耳听了半响,亦是大声惊呼起来:“小姐,怎又是箫声。”
暄姸诧异的摇摇头,不由自主的扶上窗棂,心头浮起些一丝丝不安和异样情绪。
正巧修纯打了帘进来,瞧见二人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低声问了句:“主子可听出来了么,又是箫声,且跟那夜的箫声一模一样。”
暄姸不由自主的奔了出去,修纯却急急赶上前去,拉住暄姸的手,问了句:“主子,您干什么去。”
暄姸猛然间停了下来,说道:“我,我想去瞧瞧,究竟是谁在吹箫。”
修纯却拦住她说道:“主子,这般情景,还是奴婢去瞧瞧吧。”
不待暄姸答话,祉岚却急的跳起来说道:“姐姐,我去,我去。”
修纯却极无奈的笑道:“你就安心留在宫里陪主子等着,我去去就回。”
祉岚只得老老实实的在廊檐下立着,眼瞅着修纯踏着雨雾出了宫。
谁料修纯这一去竟去了许久,直到掌灯时分,还未见回转,祉岚不由得心急起来,在殿中踱来踱去,暄姸捧着香囊,亦有些心不在焉,有一针没一针绣着,目光时不时的落向窗外,不当心时,那针尖竟猛然扎了下指尖,登时渗出滚圆鲜红的血珠子来。
外头的雨早已停了,只沿着廊檐滴滴答答垂下些水珠,落在地上的一汪汪积水中,水花四溅而去。已是暮色四合,一轮孤月在天边半隐半现,几欲冲破了厚重云层。
就在二人焦急不安之时,修纯气喘吁吁的进了殿,祉岚见状,忙沏了杯热茶递给她,她撂下手中的伞,痛饮了数口,说道:“主子,宫里今日可出了件奇事。”
“哦,什么奇事。”暄姸放下手中正绣着的香囊,饶有兴致的看着修纯。
修纯哑了口茶,徐徐说道:“主子可知,方才的吹箫之人是谁么。”
暄姸摇摇头,祉岚却拉住修纯的手,急不可待的问道:“姐姐,快些说,别卖关子了。”
“吹箫之人是住在瑶华宫偏殿的丽贵人。如今,已被皇上带去乾清宫了,方才吹箫,是皇上的旨意。想来,今夜侍寝之人,定是她了。”修纯不急不缓的说道。
暄姸浅笑着说道:“如此看来,这丽贵人定是另有一番奇遇了,莫非这吹箫竟是宫里屡用不爽的招数么。”
修纯续道:“皇上今日去看明华公主,刚踏进瑶华宫的宫门,就听到了一阵箫声,竟与那夜听到的一模一样,大惊之下就传了丽贵人前来见驾,细问之下,方才得知,那夜在花影重台吹箫的,竟不是静婉仪,而是丽贵人。
祉岚抢着问了句:“不对啊,那静婉仪又是怎么一回事,奴婢听说,李德海找到她时,她对当时的情形可是知之甚祥,既说得出吹的是什么曲子,又能说出遗失的折扇是什么样子的,李德海这才断定此人不是冒名顶替。”
“如此看来,当时在花影重台的定是有两个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故而,两个人都能说出当时的情形。”暄姸听完修纯的这番回禀,已将当日的情形想了大概,徐徐说道。
“主子说的不错,只是眼下的情形看来,这在明处之人是丽贵人,在暗处之人是静婉仪,那折扇亦是她遗失的。看来,是那静婉仪一心得宠,借机冒名顶替。”修纯暗叹了一声可惜。
祉岚却不认同的摇了摇头:“我看却不想,那日静婉仪奉旨迁宫,我跑去看了,并不像是那种一心攀高枝的人。那李德海也没胆量让静婉仪当场吹上一曲,只凭着两人的自说自话,究竟谁真谁假,还未可知呢。”
暄姸捧着青花缠枝莲纹压手杯,眸光似水,落入窗外的暮色沉沉,陡然想起些往事,自嘲的摇了摇头,叹道:“你们可还记得那日淑妃娘娘设宴,丽贵人在我身上做的些事情吗。”
修纯二人皆是恍然大悟,祉岚抚额叹道:“这丽贵人果真是个有魄力的,在小姐身上做些手脚也就罢了,竟然在皇上面前也敢做手脚。”
“这可是险中求胜的事情,若是赢了,是一世的荣华富贵。”修纯亦是叹道。
祉岚却摇着头说道:“这哪里是险中求胜,分明是以命相搏,若是我,一边是命,一边是富贵,我可不敢搏上一搏的。”
“所以啊,祉岚你是不可能一夜之间飞黄腾达的。”暄姸轻点着她的额头笑道。
“哼,有命搏富贵,也要有命享富贵。”祉岚不屑一顾的冷哼了一声。
晓风残月,灯烛滟滟,低垂曳地的樱草色帐幔,泛起莹莹暖意,修纯放下银钩,回首问了句:“主子,天一日日热起来了,这帐幔可不应景了呢。”
暄姸捧着那香囊,细细绣着,头也不抬的说道:“就换那个秋色轻纱幔吧。”
祉岚却敲着桌案说道:“小姐忘了吗,前日,李德海才送来了水蓝素纱幔,若是不换上,皇上来了,又要和小姐怄气了。”
暄姸不置可否的一笑,修纯缓步移到雕花大柜前,取出那水蓝素纱幔,和祉岚扯开了来挂上,暄姸瞥了一眼,眉间微蹙,复又极轻快的摇摇头。
修纯瞧见暄姸那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哧哧的笑道:“主子,面子上的功夫,该做还是要做的。主子这会饿了吧,奴婢去传晚膳。”
言罢,她步履沉稳的退了出去,不多时,热气腾腾的各式膳食摆了一桌子,祉岚取了银筷子挑了挑,笑道:“修纯真有心,知道小姐这些日子睡不好,特意备下了这些安神的吃食。”
暄姸望着满登登的一桌子吃食,却不动筷,沉凝想了半响,陡然问了句:“修纯,皇上既已认定了那夜的吹箫之人是丽贵人,那静婉仪就是冒名顶替、欺君罔上之罪,其罪当诛啊,皇上可有什么旨意吗。”
修纯摇了摇头说道:“说来也怪了,皇上竟没有重责静婉仪,既未要了她的性命,也未贬她去乾西,甚至连她的位分都没降,只是命其永居玉笙宫,无召不得随意出入。”
祉岚盛了碗碧粳粥摆在暄姸面前,诧异的问了句:“莫非皇上也觉出这其中事有蹊跷,才有了这样的旨意吗。”
暄姸却扼腕叹息道:“不论因何下的这样的旨意,那静婉仪往后的处境,实在是令人堪怜。”
“撇开静婉仪不说,单说那丽贵人,有心机,样貌也出众,还有这般令皇上心动的技艺,他日宠冠六宫,也不是不可能的,主子不得不防呢。”修纯想到那日丽贵人所做之事,不由得愁从心生。
“奴婢实是想不通,那丽贵人刚刚入宫,小姐几时得罪过她,令她竟这样做。”祉岚百思不得其解的说道。
暄姸亦是认同的不住点头,修纯想了片刻,说道:“主子,上回咱们设计,引出了姜家送进宫来的待选女子,主子以为,姜家会只送进来一个人吗。”
暄姸恍然大悟的抚额叹道:“不错,不错,要说得罪,只这一桩,就足够她置我于死地了。”
夜色渐浓,修纯服侍暄姸更衣就寝,香炉里燃了祉岚刚从玉淑妃那里要来的安神香,暄姸不多时便沉沉入睡,睡得极其安稳绵长。
似是在梦境中,暄姸见到了清雅,她远远的跑过去,大声喊着,清雅却对她不理不睬,极快的远远跑开,转眼,她又见到了被太后带到行宫的雅儿,她想上去抚一抚雅儿的脸,却被太后一把推开,狠狠跌坐在地上,无力的大声疾呼起来,猛然间醒来,她方才觉出,竟是一场梦,一抚额头,满是细密的冷汗,寝衣亦被浸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