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朱红殿门紧闭,李德海立在一侧,时不时的向四周围左顾右盼,复又贴在殿门上听些什么。殿内光线昏暗,一眼望去皆是灰蒙蒙的一片,似笼了层淡白轻纱。香炉里烟雾袅袅,御案之上摆了两盏茶,早已凉透。
殿中躬身立着个太监打扮的男子,正低声说着些什么,清扬立在御案一侧,极为专注的听着那男子的回禀,时不时的微微颔首。
“大致的情形朕已知晓,既然都已部署好了,就静待时机吧,你回去后定要诸事小心,万不可出什么差错。”那人所奏之事令清扬龙颜大悦,极轻松的吩咐道。
那人躬身连连称是,本欲告退,却凝神想了片刻,嗫嚅着似有话欲言又止,清扬见状,眉间微蹙的说了句:“你有话就说,不必吞吞吐吐的。”
那人斟酌迟疑的说道:“进宫前,臣曾去了雅王府凭吊祭拜,在雅王府见着了茗烟,他说有一回在金陵城见着了雅王爷,连喊了数声,那人却没因他。臣本以为是茗烟眼花,看错了。后来,臣在宫门前竟也见着了雅王爷,臣连喊了他数声,他竟不理不睬,看了臣一眼就走了,臣连忙追了上去,谁料那人的功夫极好,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言罢,清扬目瞪口呆起来,半响不曾回过神,直到那人轻唤了他数声,他方才掩饰的轻咳一下,面上有些苍白无血,仍旧不可置信的问了句:“你可看真切了吗,确是清雅吗,这就奇了,若真的是他,为何不回宫与朕相认呢。”
那人极力回想了下当日的情形,笃定的点点头说道:“臣看的真真切切,从那人的相貌身量上看,确是雅王爷无疑,臣也不思不得其解,为何明明看见了臣,却又要装出一副毫不相识的模样,转身就跑,可是,可是那功夫,却又不太像王爷。”
“这就是了,那人定不是清雅,只是长的极相像罢了,若真是他,又怎会见了你就跑呢,你莫要多想什么。”清扬摇了摇头,极力逐出心头那一丝不安与失落,勉力说道。
那人只得微微点头说道:“臣后来想了想,或许真的只是长相相似,若真是王爷,早就该回王府了,除非,除非......”那人踟躇起来,生生咽下了后半句话。
清扬眉间蹙的更紧,有些不悦的摆了摆手,说道:“除非什么,你说就是了,今儿个你是怎么了,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
那人一见清扬沉了面色,在心中暗叹了一声,索性狠下心思说道:“臣是在想,若真是雅王爷,却又迟迟不肯现身,只怕是,是因着雅王妃的事情......”
“行了,别说了,你不是要留在金陵城,暂不返回军中了吗,是与不是的,你在城中,留了心思暗中查查就一清二楚了。”清扬听着这些,陡然间心烦意乱起来,颇为烦躁的摆了摆手,打断了那人的话。
那人无奈的点点头,轻叹了一声,躬身回道:“是,臣明白,臣定查出那人的来历。”
清扬这才深深吐出一口气,触到手边冰凉的茶水,无所顾忌的饮了一口,慢慢的平复了心绪,温和的问道:“你此番回来,可曾去见过暄姸吗。”
“臣此番是秘密入京,不敢惊动旁人,故而并未去见娘娘,不过这里有封书信,要交给娘娘。”那人从袖中取出一纸书信递了过去,清扬接过那信,看了一眼,封上写着极秀丽的几个小字:“小姐亲启”。
“也罢,朕把信带到,日后有的是机会,再见就是了。朕这里没事了,你先退下吧。”清扬收好信,平和的说道。
那人躬身告退,缓缓退至殿门前转过身,刻意低了头,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走了出去。
推开殿门的一瞬间,明亮温暖的光斜进殿内,染上每个角落,照上那人的面庞,那人竟是久无音信,众人皆遍寻不着的上官凌。
李德海见上官凌已离去,静悄悄的推门而入,望着清扬的背影,轻声唤了句:“皇上。”
闻言,清扬微微一震,转过身问道:“查出昨夜在花影重台的那人是谁了吗。”
李德海含笑奉了盏热茶,上前按着清扬的肩头,躬身回道:“奴才已查出来了,昨夜的吹箫之人是流华宫的苏兰畹,皇上新封的静婉仪。”
听了李德海的回禀,清扬眼前登时似是晃动着一抹疏落淡泊的面庞,那婷婷袅袅的一抹淡影,如幽兰般淡泊雅致,直刻入人心里去了。不由得舒心一笑:“原来是她,殿选时初次见她,朕就觉出她颇为与众不同,不想还有这般技艺。”
李德海亦是笑道:“皇上说的极是。”
清扬一想到即刻会有佳人在侧,不由得心情大好,一扫方才的满心阴霾,笑着望向虚掩的殿门,似是有些许期待,期待殿门的另一侧,立着个如玉佳人。他微微颔首问道:“人可来了吗,怎不带进来见朕。”
李德海踟躇起来,嗫嚅了半响不曾答话,清扬不由得沉了脸,低声喝道:“你今日怎么也学了上官,怯懦起来。怎么,她不肯来见朕吗。”
“不,不是,是另有内情,求皇上恕罪。”李德海忙躬身请罪,瞧见清扬面色稍霁,斟酌续道:“照惯例,新进秀女见驾前要传太医先行请脉验身。奴才早早去了流华宫传了皇上的旨意,太医院安排了蒋太医去给静婉仪请了脉。诊出静婉仪身染伤寒,且有宿疾,在未加调理前,不宜见驾。”
清扬这才缓过些沉沉面色,有些丝丝的失落,轻轻抚了抚额头,有些懊恼的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怎会身染伤寒,定是昨夜更深露重的,着了凉,她还有宿疾,什么宿疾。”
李德海从袖中取出一张方子递了过去:“皇上,这是蒋太医下的诊断,开的方子,皇上一瞧便知。”
“这奴才,还跟朕来这一套。”清扬笑骂了一句,接过方子一瞧,口中喃喃说道:“竟是先天的心悸病,这可有些麻烦了,需费些时日加以调理了。罢了,此事就交由玉淑妃处置吧,吩咐她务必要好生照看,不得出差错。”
临近黄昏,宿鸟纷纷归巢,湛蓝的碧空如一汪深潭静水,极远的天尽头,半边皆是流光溢彩,变幻迷离的晚霞,似是在静水中,激起层层涟漪,不多时,西斜日影里泛出沉沉暮色,一室的光线缓缓暗了下来。
绯烟宫庭前的一树茉莉花开的正好,朵朵素白的花缀在凝碧般的翠叶中,格外的娇美晶莹,微风轻拂,空气中满是清香缭绕。
暄姸伏在那花架子前,执了柄剪子,细细修剪着花枝,日头西斜,那花失了阳光的照拂,渐渐收拢起来,显出些颓然之色。
“主子,果真如主子所料,那静婉仪不曾见驾。”暄姸正聚精会神之时,修纯蹑手蹑脚的走到她近前,低声说道。
暄姸折下一支茉莉花,置于鼻下轻嗅,那股浓浓的芬芳,令她心头一震,她索性将那花别在发髻中,回首冲着修纯不以为意的笑道:“此事怕是还没完呢,对了,皇上可有旨意下来。”
修纯取过个帕子,在热水中浸湿递上去,暄姸拭了拭手,缓步行到廊檐下懒散的坐着,举目望天,那原本碧蓝清透的天,此刻已是暮色四合,极远的红墙碧瓦,亭台楼阁,皆笼在了暗影下,显得格外沉沉深邃。
修纯续道:“皇上命玉淑妃处置此事。”她瞧了眼暄姸的神情,顿了一顿,复又说道:“玉淑妃以静婉仪身患宿疾,不宜侍寝为由,撤了她的绿头牌,并将其迁宫至极偏僻的玉笙宫静养。”
暄姸神情一暗,随手捻了枚如意糕,幽幽叹了句:“面君侍寝之事,她从此就不必再有何奢望了,能保住一条命,已是彤妃心慈手软了,只是可惜了个如玉佳人。”
修纯却不认同的摇了摇头,接口说道:“迁宫未必就能保的她的命,她若是就此安分守己,也就罢了,若是还存了份争宠的心,只怕是活不长久了。”
“看她的作为,只怕是个不安分的。”暄姸徐徐说道,思量半响却又摇摇头说了句:“不对,她入宫后,行事淡然,从不与其他妃嫔相交往来,亦不出现在宫中宴席上,看来,像是铁了心不争什么,莫非,昨夜之事真是偶遇。”
修纯亦是沉凝不语,不想祉岚竟匆匆奔了进来,脱口而出喊了一句:“小姐,奴婢瞧见那个静婉仪了,当真是个美人。”
暄姸轻点着祉岚的额头,笑骂道:“这事也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的,能让皇上留牌子的,哪一个不是美人了。”
祉岚极快的摇摇头,说道:“小姐,此美人非彼美人,奴婢方才溜去流华宫了,正好撞上那静婉仪在收拾行装,准备迁宫,奴婢一瞧,她竟不似旁的妃嫔那样愁眉苦脸,竟还带着一丝丝的喜色,小姐,你可知那会子有多少人去看笑话吗,她竟平静如常,泰然处之。”
“如此看来,她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往后,定可活的安安稳稳了。”暄姸幽幽叹道,心存怜惜敬佩。***(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