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扬出了绯烟宫,趁着茫茫夜色,急急往瑶华宫去了。李德海提了灯,在前头引路,那一抹昏黄摇曳的光晕,照着青砖地面,如冷月浸染,方寸之间皆波光粼粼,如水轻泻。
沿着芙蓉池缓缓走着,夜风薄寒,夹杂着幽幽淡香袭人,月华浸染着殿宇廊檐,照着花木扶疏,长林远景,淡白的如笼轻纱。
忽地,远处传来一缕若有若无的箫声,似是裹着浩渺水气,在夜风中声声切切,似晓风朗月在一亭一廊,花木瘦石间回旋萦绕。
清扬听着那荡人心魄的箫声,在芙蓉池边连连踟躇,低声问道:“李德海,你听,何处来的箫声。”
李德海侧耳听了半响,低声回道:“奴才听着,似是花影重台那边。”
言罢,清扬竟头也不回的冲破夜色,往花影重台去了。李德海见状,在他身后疾呼了一声:“皇上。”见清扬一言不发,也全然回转之意,只得轻叹一声,提灯追上前去。
清扬步履匆匆,疾驰的步子带起微风,明黄色的衣袂迎着夜风微微浮动,那衣袖被风吹的鼓起来,复又软软的落在腕子上,他似一阵风般赶到花影重台,那箫声,却早已停了。
他登上花影重台的最高处,凭栏远眺,却只看到空落落的一片漆黑黯然,白日里的花团锦簇,这会子已然沉沉睡去,月华清寒的洒落在花枝树梢,四下里腾起薄寒淡白的雾气,朦朦胧胧中似是在梦境中缭绕,远景竟看不分明。
李德海立在一侧,沉沉的问了句:“皇上,咱回吧。”
“李德海,宫里的妃嫔,并无人善吹箫,旁的人,你可知谁精于此道。”清扬头也不回,目光沉沉的落在夜色深处,似是要冲破这暗哑的夜色,望到宫墙尽头,望到天尽头去。
李德海一时间怔住,呆立在那冥思苦想了多时,终是小心翼翼的答了一句:“皇上,奴才不知,这宫里的人,多半怕是深藏不漏的。”
“罢了,回吧。”清扬言语中透着丝丝凉意,扶了李德海的手,下了朱栏翠阁,往夜色深处走去。
方才走了几步,清扬脚下却提到了一个木质的物件,极轻微的“啪”的一声,却在深夜里传的极远,入耳分明。
清扬忙俯下身去,拾起一看,竟是一柄精巧的折扇,迎着风,散发出阵阵清幽的沉香味道。
李德海提了灯凑到近前,灯火一照,清扬这才看的分明些,这折扇并不是寻常之物,竟是一柄百骨扇,每柄扇骨皆镂刻了精巧细密的花纹,展开一瞧,扇骨之上绘的纹饰,连成一片竟是一簇素心幽兰,扇柄处垂挂着一枚清幽的古玉兰花坠子。
清扬摩挲了那折扇半响,那沉香味道中似乎还透着些许女儿幽香,他会心一笑,将那折扇贴身收起,回首低声对李德海吩咐道:“李德海,你暗中去查查,是谁今夜在花影重台吹箫,遗失了折扇,记住,要暗中查访,莫要惊动旁的人。”
次日一早,天边渐渐幻起流丽光华的朝霞,紫垣城里各处皆纷纷忙碌起来,宫人们染着微凉的晨露,分散至各处洒扫打理,宫墙深处传来些第次有序的“沙沙”之声。
方才获封,入宫不久的秀女们,一早便去了凤翔宫,三三两两在殿内候着,彤妃虽还未现身,秀女们却都屏息静气,谨守规矩的立着,不敢逾越半步。
彤妃坐在铜镜前,执了黛黑眉笔,细细描摹出弦月眉,纤巧立在她身后,挑起一缕青丝挽起,用圆头银针束起,复又挑起一缕挽起,如此反复数次,彤妃的三千青丝在纤巧手上,挽成了个凌云髻。
彤妃看着铜镜中的美艳容颜,笑道:“纤巧,本宫和刚入宫时有何不同。”
纤巧执了胭脂,点在彤妃的面颊上晕开,轻笑道:“奴婢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同,比刚入宫时更多了几分贵气。”
彤妃哧哧的笑起来:“可老了些吗。”
纤巧一愣,极快的笑起来:“主子大好的年华,怎会老了呢。”
彤妃微微侧目望了一眼,瞧着映在碧纱隔上的倩影绰约,低声笑道:“与她们比,可是老了些。”
纤巧摇头说道:“主子的风姿,丝毫不逊她们,她们还都是些黄毛丫头,丝毫规矩也不懂得。”
彤妃携了纤巧的手,轻轻笑骂了句:“你就会安本宫的心。她们可都来了。”
纤巧略微一思量,摇头说道:“还是只有岚淑媛杜瑾岚和静婉仪苏兰畹呆在各自的宫里,没有过来请安,至于慕贵人慕绛芸则同往常一样,去了凤鸾宫请安。”
彤妃目露精光,小指上的护甲狠狠地划过桌案,恨声说道:“那杜瑾岚出身名门贵胄,自命清高,看不上本宫倒是说的过去的,这苏兰畹和慕绛芸,又凭的什么。”
纤巧扶着彤妃的手,温言劝道:“主子莫要动怒,这宫里,也并不全然是想要攀高枝的人,那苏兰畹怕就是只想安稳度日的,至于那慕绛芸,怕是想着玉淑妃会比主子你更能靠得住,主子少了这么一个半个的不起眼的人,伤不着主子什么的。”
彤妃轻轻笑了一声,说道:“走,出去瞧瞧。”
绯烟宫里一如往日的平静如水,庭前摆了张摇椅,暄姸仰面躺在上面,随着腿脚一上一下的摆动,那摇椅便如水荡漾般前后摇摆起来,她满面醉意的眯了眼,遥望着高悬的日头,那并不刺目,温馨和煦的光,染醉了她的鬓边和衣角。
祉岚和修纯垫着步子,进进出出的忙活着些什么,瞧见暄姸满身懒意的模样,不由得相视一笑,复又微微摇了摇头。
就在暄姸升腾起丝丝睡意之时,耳畔竟响起了个轻微含笑的声音:“姐姐,莫要懒了,快起来听新鲜事。”
暄姸猛然睁开眼,腾的一声直起身子,瞧着韵贵嫔唇边扬起的丝丝坏笑,高举了手轻轻拍在她的肩头:“真真是个坏丫头,吓了我一跳,什么新鲜事,竟让你吃了蜜般高兴。”
韵贵嫔捧了盏茶,痛饮了一大口,高深莫测的笑道:“姐姐,你先告诉我,皇上昨夜是不是来了。”
暄姸点点头,莫名其妙的反问了句:“是来过,只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走了,怎么了。”
韵贵嫔抚额连连叹道:“可惜了,可惜,姐姐撵走了皇上,可知便宜了旁人。”
暄姸一连茫然的望着她,韵贵嫔续道:“皇上从姐姐这走后,路过花影重台时,被一阵箫声给引了去,却没见着人,只拾到了一柄折扇,正让李德海打听究竟是谁遗失的呢。”
言罢,暄姸拍着韵贵嫔的手背笑道:“你从何处听来的虚妄之言,跑到我这里来哄骗我,哪里就有这么巧的事了。”
韵贵嫔急急说道:“姐姐,可知无巧不成书,这话是乾清宫里传出来的,说的有鼻子有眼,我可没有哄骗姐姐呢。”
“那,李德海可打听出是什么人了吗。”暄姸饮了口茶,问道。
“李大总管都亲自去问了,还能有问不出来的,只片刻的功夫,就打听出是流华宫偏殿里叫苏兰畹的女子遗失的。皇上这会子正忙,估摸着忙完了就要传她见驾了。”韵贵嫔有些失落的说道,目光微错,落在庭前的一树绣球花上,日头映着,白茫茫的一片,刺得她猛然闭了双目。
凤鸾宫里燃了素日常燃的香,玉淑妃倚靠在榻上,含云不疾不徐的按着她的鬓边,盯着慕贵人渐渐的远去的背影,低声含笑说了句:“这慕贵人倒也懂规矩,日日都来给主子请安。”
玉淑妃面上无笑,冷冷的说了句:“她不过是想在本宫这里讨些好处罢了。”
含云环顾了下四周,俯下身去附耳说道:“主子,乾清宫里传出话来,皇上昨夜偶遇了个叫苏兰畹的女子,怕是今日就要传她见驾了。”
玉淑妃猛然来了精神:“偶遇,说来听听。”
含云将昨夜之事细细道来,玉淑妃听罢,冷哼了一声:“瞧见了吧,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这苏兰畹是那个从未去给彤妃请过安的女子吗。”
瞥见含云微微点头,玉淑妃徐徐续道:“果然是她,倒也有些手段,只是太不自知了些,这般轻慢彤妃,怎么会见到皇上。”
就在众人惊异于苏兰畹的机遇之时,彤妃在凤翔宫亦是震惊不已,好一番的雷霆震怒。
“果然是有些心机的,难怪会不将本宫放在眼里,能仅凭一曲箫声就让皇上对她念念不忘,若是容她面了君,往后这宫里岂不成了她的天下,这会子就如此托大,本宫岂能容她见驾。纤巧,那丫头你可曾见过。”彤妃怒火中烧的吼道。
纤巧忙递上一盏热茶,安抚的说道:“主子息怒,那女子奴婢见过,确有几分姿色,几乎与晏韵寒不相上下,主子不得不防啊。”
彤妃冷笑了一声,低声对纤巧吩咐道:“去传蒋蕴晨进来,那丫头想见皇上,本宫就偏不让她如愿,本宫要让她这辈子都见不到皇上,也好让她知道,这宫里究竟是谁做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