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的极其安稳绵长,醒来时窗外已漆黑一片,只有一盏昏黄黯淡的灯烛在窗前摇曳。暄姸极度慵懒的蜷在榻上,丝绵锦被拥在她的肩头,柔软轻盈的将一连数日的疲累紧张一扫而空,颇有些懒意的眯起了双眼。
“主子这一觉好睡啊。”修纯捧了盏灯行至榻前,瞧见暄姸这副懒散模样,笑着去掀她的锦被:“早过了用晚膳的时辰了,主子还不起吗。”
暄姸难得的露出小女儿的娇态,拉住修纯的手说道:“好修纯,再让我睡会吧。”
修纯取了水一边给她净面,一边笑道:“主子可知这会儿什么时辰了吗。”瞧见暄姸仍就赖在榻上不肯挪动,续道:“这会子已亥时将至了,主子快起来用膳吧,不然夜间又该腹痛了。”
暄姸见拗不过她,只得依言起身,简单梳洗过后,瞧着摆了一桌子的吃食笑道:“修纯,今儿是怎么了,弄了这么多。”
“主子,这一阵子,你都吃不下睡不好,奴婢瞧着你今日心情甚好,就多备了些,你捡些爱吃的多用些吧。”修纯捡了些甜食,夹到暄姸面前,瞧着她胃口大开,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修纯似是有话要说,犹豫了半响终于定了心思问道:“主子,今日淑妃娘娘和韵主子带了那许多东西来,其实是皇上所赐,照惯例,主子要谢恩的。”
暄姸愣了下:“的确如此,修纯,今日玉淑妃所说的那一番话,你如何看。”
修纯竟在桌案上展开了笔墨纸砚,回首笑道:“主子,该软时则软,不过,主子脸皮薄,当面去说,定是不行的,奴婢备下了这些东西,要不主子......”
暄姸却摇了摇头,面上有些不情不愿的说道:“修纯,我入宫已时日不短了,可打心眼儿里总是不愿承认,接收这个身份。”
“主子,既来之则安之,主子想想祉岚受的罪,若是主子就此沉寂下去,那祉岚的委屈不就白受了吗。”修纯拉了暄姸在桌案前坐下,研好墨将笔塞到她的手中,静静望着她。
深夜里,暗红的宫墙角落,芭蕉淡荡清婉的隐在那里,传来些枝叶断裂之声,月华浸染,玉栏清寒,天沉似水。
暄姸静静听着那闷闷的声响,隔帘望着静谧沉沉的夜,心头猛地一颤,层层剥落,她正欲落笔,忽然听到门外响起个声音:“主子,李德海来了。”
修纯忙将他让了进来,李德海一见暄姸,急忙行礼笑道:“奴才这么晚过来,扰了娘娘歇着了,还望娘娘恕罪。”
“李总管不必多礼,深夜前来,有何事吗。”
李德海从袖中取出一只锦盒,打开一瞧,里头静静的躺着一支白玉梅花簪,他瞧见暄姸神色微变,又取出一纸笺纸,墨色浓淡流转,上面写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我心匪烟,不可忘也。”
不待暄姸言语,李德海便说道:“娘娘,夜深了,奴才告退,娘娘早些歇着吧。”
“李总管请前头奉茶稍坐,本宫有些东西,要托李总管转交。”话音落下,冷翠引了李德海离去,暄姸执了笔坐定,往事如风在眼前晃过,思绪屡次被打断散乱,她写写停停,终成一笺。
“相知相望数载,总在垂首转身中错过,繁华过尽,不过是水月镜花,情深缘浅,今时今日,你我之间,已隔开了万丈红尘,亦隔了难以相忘之人,那点执念,命中注定,终成过往。日日相望,缘聚缘散,终成流水,怎奈红尘相错,人心相负,海水有涯,相思无畔,与君相遇相守,再难失难忘。”
那一笺送出,暄姸再难入睡,挥之不去的浓浓怅惘,在前世今生等待的光阴中穿行,相思在风中款款的浅笑,在红尘烟雨中等待了几生几世,洞穿了朝夕年华,终没能逃过缘份浅薄,在岁月中石化。
第二日,暄姸方才沉沉睡去不久,天便已泛起微白,修纯和祁恩妙立在廊下,刻意压低了声音说着什么。
“主子昨个儿在窗前立到深夜,这会子才睡下,你就急着见主子。”修纯颇有些恼怒的说道。
祁恩妙也有些左右为难的说道:“并不是我有意为难你,只是这事要紧的很。”
“何事那么要紧,你倒是说说看。”
祁恩妙附耳对修纯说了些什么,修纯亦是面色大变,引了他匆匆进了房内,轻声叫醒了暄姸,只一句话,便令暄姸大惊失色,变了声调对祁恩妙问道:“详细情形究竟如何,细细说与我听。”
“黎盺被撵出太医院后,便散去了佣人,一连数日都足不出户,后来,连他的妻儿都不见了踪影,直到近日,才被人发现,一家老小竟都在府内丧了命。”祁恩妙捡了要紧的事情细细说来,暄姸和修纯唏嘘不已,到头来,黎盺竟还是没能保住性命,这宫里,果然是知晓的越少越活的安稳。
“知道是谁做的吗。”暄姸问道。
祁恩妙想了片刻:“说是遭了贼人抢劫,不过,依奴才看来,并不像,主子您想,为什么早不抢,晚不劫,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事,倒像是有人杀人灭口,欲盖弥彰。”
“杀人灭口,这倒是奇了,黎盺在太后那里的一番说词,本就是假的,皇后自是不会去灭这个口,引火上身,太后似乎也并不需要这么做,旁的我倒真的想不明白,还有谁会这么做了。”暄姸几番思量,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修纯欲言又止的看了看祁恩妙,最终还是叹道:“主子,依奴婢看来,这人是要把凌妃的事情,在主子身上坐实了。皇后在太后那里言辞凿凿,可黎盺却临时反口,这很容易让人想到,是主子在背后做了些什么,如今黎盺又死了。”
“是啊,黎盺又死了,我这害死凌妃的罪才算是坐实了。不过,这也并不算是冤枉了我。”暄姸顷刻间已明了一切,接过修纯的话头续道。
修纯却急急捂住暄姸的嘴:“主子,万不可这样说,凌妃的死,跟主子是半点关系也无的,凌妃自诞下皇儿后,就被人下了毒,日久天长之下,是断然活不了的。那会子,主子还没有入宫呢。”
“不错,主子万往后万不可那样想了,如今,黎盺的事,皇上定然已经知晓了,少不得要传了主子前去问话,主子可要想清楚了如何对答才好。”祁恩妙亦是忧心忡忡,三人不由得沉寂不语起来。
过了片刻,暄姸却不以为意的轻笑道:“这有何难,皇上不是罚了我禁足吗,况且这事,也确不是我做的,任谁也栽不到我头上来。”
“话虽如此,可主子还是要小心为上。”修纯出言提醒道,瞧见暄姸已是睡意全无,便为她梳洗,祁恩妙前去传膳,谁知刚走不久,便又折返回来,后面跟着李德海,传下旨意,皇上令暄姸前去慈宁宫问话。
修纯忙着给她梳了个垂云髻,斜插上了昨个儿夜里皇上命人送来的白玉梅花簪,又簪了一只昨个暄姸抽出的那支杏花,捡了件烟云撒花复褥裙给她换上,心下惴惴不安,却又要摆出一副婷婷袅袅的姿态,往慈宁宫去了。
一进殿,暄姸便瞧见太后,皇上,皇后和玉淑妃皆坐在殿中,却没有意料之中的剑拔弩张,众人皆笑吟吟的瞧着她,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立在那里,玉淑妃见状,忙着上前拉住她的手,说道:“刚才还念叨妹妹呢,这会子就来了,快来,跟姐姐坐在一处吧。”
“前阵子,因着些事情,让你受了些委屈,哀家和皇上商议过了,今儿个就放你出来,哀家做东,在一起乐呵乐呵,你和皇后呢,也相视一笑泯恩仇罢。”太后眉眼含笑的说出这么一番话,令暄姸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却来不及多想,只得先行谢恩。
她目光微错,瞧见皇后淡淡的笑意中,隐隐含了些愤恨,她心中哑然,此番事情,她和皇后的冤家是结下了,只是,媚药是皇后所用,究竟是谁告诉清扬的。这个人,只是为着解她的困境吗,还有有什么旁的用意。
“太后娘娘,您说的极是,妍妹妹此番确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至于恩仇,臣妾和妍妹妹哪里有什么恩仇,只不过是些小小误会罢了,说起来,还真是臣妾的不是呢,今儿个借着太后您的光,臣妾也好给妍妹妹赔个不是。”皇后急急掩饰住眸中的嫉恨,不甘,唇边牵出一抹浓浓的笑意,真诚无比的说道。
玉淑妃笑道:“如此甚好,咱们姐妹和和美美的,也省了太后和皇上忧心不是。”
不多时,陆陆续续的来了慧妃,韵贵嫔,文贵嫔等人,唯独彤妃告病缺席,一时间,香风扑面,满眼的姹紫嫣红,入耳皆是欢声笑语,莺莺燕燕,众人皆是一团和气。
用罢午膳,众人又嬉笑了一番,瞧见太后已有些倦意,这才三三两两结伴离去。不料,瞧着众人渐渐不见了声音,太后眸中却是精光一现,叹一口气,说道:“玄霜,依你看来,这暄姸能想明白哀家的用意吗。”
“妍贵嫔是个聪明人,只是这阵子急功近利,蒙了双眼,这才没瞧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玄霜中肯的续道:“而她也从不是那心狠手辣的人,骨子里还是良善的,太后此番帮她,她自是会记在心里的。”
太后却摇头笑道:“若不是那彤妃太过霸道,行事如此狠辣,竟害了黎盺全家来坐实暄姸的罪名,哀家倒是很乐见暄姸被禁足两月,好好反省自己个儿的罪处。此番早早的放了她出来,也是给彤妃敲一记警钟,莫要以为哀家和皇上是随意可欺的,莫要以为哀家和皇上对凌妃真正的死因一无所知。”
“彤妃自是明白的,否则,今日也不会告病缺席了。”玄霜瞧了一眼外头高悬的日头,明晃晃照的天地间那般干净,一丝污浊也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