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飞逝,暄姸被禁足已过去半月,连日来的阴雨绵绵,淋湿了她的心境,每日里她都倚在窗前,瞧着庭前角落里扶疏似树,高舒垂荫的芭蕉,坐看雨打芭蕉落闲庭。那雨滴与芭蕉之间有那许多的缠绵和决然,就如同她记忆深处的那些曾经的往事,想要忘记,却始终在心头盘踞。
这一日,终于放晴了,隔了帘子望出去,秋风给芭蕉阔大的叶片勾勒上了金色的边,蕉荫渐少,心添凄凉。
“姐姐宫里新来的丫头很是聪明伶俐,模样也不错。”暄姸耳畔冷不丁飘来这么一句,一怔之下抬眼望去,竟是韵贵嫔浅笑吟吟的立在她的身后,手中捧了一大一小两只匣子,身侧还立着玉淑妃。
暄姸疑惑不已的问道:“淑妃姐姐,韵妹妹,你们是如何进来的,皇上不是......”
“妹妹莫怕,我们能进来,自是得了旨意的,还带了些小玩意给你解闷呢。”玉淑妃含笑向韵贵嫔一使眼色,韵贵嫔会意的一笑,打开小匣子,取出一只泥质彩绘拧酒令儿摆在案上,憨态可掬,滑稽逗乐的形态令暄姸“扑哧”笑出声来:“你们竟拿来了这个,莫不是今儿个要在我这不醉不归了。”
“正是呢,妹妹,不光有这个,还有些个小玩意呢。”玉淑妃笑着接过那只大匣子,打开了一样一样摆在案上,竟是些精巧娇俏的绒花,每一支上皆点缀了晃眼的白玉明珠,极其的熠熠生辉,不多时,各式花卉便摆满了一桌案,好似繁花似锦的春夏年华。
暄姸望的移不开眼,半响才咂了嘴叹道:“姐姐莫不是把阖宫众人的份子都拿了来,这妹妹可不敢收的。”
玉淑妃和韵贵嫔相视一笑,韵贵嫔有些酸意的叹道:“这就把姐姐给吓到了,姐姐瞧瞧院子里,还有更稀罕的呢。”
暄姸狐疑的望了望二人,瞧见玉淑妃温和一笑,朝着庭前挑了挑眼角眉梢,她掀开帘子,暄姸望出去,竟瞧见庭前齐整的立了一溜的太监宫女,随着玉淑妃“啪啪”数声击掌声,这些人四散而去,在庭前枝头早已空落落的树上,挂上了各式艳丽逼真的绢花,给这荒芜寂寥的深秋,添上了融融春意暖色。
“姐姐,这些都是皇上命人备下的,可见,皇上心里还是有你的。”韵贵嫔拉了暄姸的手,快步跑到院中,立在那一片亦真亦幻,真假难辨的花海中,竟能嗅到阵阵香风,当真是暖香熏人,一帘花影,深秋尽处又芳菲。
暄姸满面质疑的回首看着玉淑妃,玉淑妃的眼角眉梢皆是笑意的行至近前,微微颔首道:“这些个可以乱真的绢花,是皇上命人加急在这半个月里赶制出来的,那些绒花则是苏州新进呈上来的,皇上没有按惯例分给各宫主子,而是全都给你送来了。”
繁复交错的花影映在暄姸的面上,迷了她的眼眸,唇齿之间涌起些酸涩难辨的意味,蔓延而上,直逼的她生生浸出泪来,她狠咬了下贝齿,绽出一抹浅笑道:“今日可真是春至枝头呢,还有淑妃姐姐和韵妹妹来给我做伴,咱们可要对景畅饮一番,才不算辜负了这些玲珑心思呢。”
瞧见二人不住的点头,暄姸忙吩咐道:“冷翠,在庭前摆了桌案,命小厨房制些时令小菜点心,再把藏了数年的桂花酒起出来一坛子,今日高兴,咱们几个不醉不归。”
“是,奴婢这就去办。”一个俏丽无双的宫女,应声答道,抬眼望去,一对漆黑的眼瞳,伶俐的紧,一望之下,就让人生出些喜爱。
韵贵嫔瞧着那宫女远去,回首说道:“这丫头瞧着很是不错,姐姐打哪找来的。”
“我这宫里缺了人手,何望选了些个送来,让我拣选,我一眼就瞧上了她,像极了以前我身边的祉慧,故而就留了下来,淑妃姐姐瞧着可好。”
玉淑妃却想了想说道:“人瞧着是不错,只是,妹妹,身边的人若不是自个带进来的,可要多留意几分,毕竟不是知根知底的,切莫再出了绿萝那样的。”
“姐姐,大好的日子,说那个贱蹄子做什么,生生扰了兴致。”韵贵嫔瞄了一眼暄姸的神情,忙截断玉淑妃的话头,抢言道。
“不妨事的,淑妃姐姐提醒的极是,我却是要多加些心思,如今是自身难保,再出不起差错了。”暄姸却是不以为意的说道。
不多时,一桌花影下的宴席便置办妥当,暄姸三人纷纷落座,韵贵嫔瞧着桌案上一坛陈年桂花酒,笑道:“桂花酒确是应景,只是,我们难得来一趟,姐姐竟不舍得取些珍藏好酒让我们尝尝么。”
“韵妹妹,你这话可错了,暄姸的这些桂花酒,可不一般呢,这可是她亲手制的,你一尝便知。”玉淑妃亲自给她斟了一杯,笑道。
暄姸瞧着韵贵嫔浅酌一口,神情渐转,渐渐变得清明,咂着嘴叹道:“果真非同凡响,怨不得皇上对姐姐总是另眼相看呢。”
“韵妹妹怎么总提皇上,今个儿只管咱们姐妹乐呵,旁的人都不许提。”暄姸假愠嗔怪着,给玉淑妃和韵贵嫔复斟了一杯酒。
韵贵嫔娇痴的拍打着暄姸的手背:“好了,姐姐,妹妹知错了,再不提那个让姐姐受罚的人了。不过,这只喝酒也太无趣了些,咱们找些旁的乐子可好。”
“极好,极好。”玉淑妃拍着手笑道:“方才韵妹妹不是拿了拧酒令儿来吗,咱们就玩些这个吧。”
暄姸托着下巴忽闪了数下眼眸,狡黠的一笑道:“屋里不是有那许多绒花吗,轮到谁时,就蒙了眼抽一支,抽到什么花,便做一句应景的诗,如此可好。”
二人纷纷点头称好,暄姸叫了修纯到近前做令官,几人紧盯着桌上旋转的拧酒令儿,不多时,那快速旋转的拧酒令儿便缓了下来,最终,面对着韵贵嫔停了下来。
修纯斟了一杯酒放在韵贵嫔面前,蒙了她的眼,捧上一盘绒花待她择选,暄姸和玉淑妃眉眼俱笑的瞧着她,她伸手抽了一支,犹豫片刻,放下后又去抽另一支,如此反复了数次,方才轻咬了下唇,定下心思,抽出一支攥在手中,众人定睛一瞧,皆都笑了起来,韵贵嫔忙取了眼前的布去看,也捂了嘴笑起来。
那是一支粉白相间的并蒂莲,在秋风里娇柔的摇曳,玉淑妃笑道:“可真是巧了,妹妹最爱的就是莲花,昭纯宫里种的可都是这花。”
修纯已在边上燃了香,展了笔墨纸砚,韵贵嫔执了紫毫,略一沉思,提笔写下:“风露清愁莫自哀,芙蓉向晚并蒂白。”写罢,撂下指尖的笔,端起小盏一饮而尽。
“极好,极好。”暄姸拍手叹道:“妹妹果然好才情。”
玉淑妃笑道:“两位妹妹都堪称才女,我可是不敢露怯了。”
“淑妃姐姐说笑了,这宫里谁不知姐姐是出了名的才貌俱佳,是皇上的解语花。”韵贵嫔言罢,瞧见暄姸作势要打她,自知失言的掩了口,边躲边笑:“妹妹错了,再不敢提了,姐姐别打我。”
玉淑妃拉住暄姸,轻笑道:“好了,且饶过她这一回,咱们接着玩。”
这一回,拧酒令儿面对着玉淑妃停了下来,玉淑妃自斟了一杯,叹道:“如此,我只好班门弄斧一回了。”言罢,蒙了眼,不加思索的抽了一支绒花,众人一瞧,竟是一支鲜红似血的撒金碧桃。
韵贵嫔执了这支绒花斜插在玉淑妃的发髻间,嬉笑道:“姐姐抽的这支花极好,真真是人比花娇,看的妹妹我都心旌荡漾呢。”
玉淑妃笑骂道:“这小妮子越发的没了规矩,如今竟打趣到我的头上来了,看我如何收拾你。”说着,竟作势要呵痒韵贵嫔,韵贵嫔是最怕痒的,还未待玉淑妃到近前,便已吓得跳起来夺路而逃,躲到暄姸身后去了。
“原来是只纸老虎,还未捅呢,就已破了。”暄姸伸手捉住她,推到玉淑妃跟前:“先前你得罪了我,如今我可不帮着你了,快去,也让淑妃姐姐替我出口气。”
韵贵嫔忙讨好的笑着,拉住玉淑妃的衣角不住的晃着:“好姐姐,饶了我这回吧。”
玉淑妃在她的额前轻轻弹了一下,笑道:“罢了,修纯,燃香吧。”
韵贵嫔吃痛的揉了揉额头,俏皮的朝着暄姸吐一吐舌头,暄姸不轻不重的在她的粉脸上拧了一把,倚在她的耳畔轻笑了一句,她登时羞红了脸,执了支绒花掩面笑着。
玉淑妃以手支着下巴,坐在那沉凝了半响,执了笔写到:“春尽长恨逐影落,乱红如雨染碧波。”
众人一瞧,皆是一怔,暄姸细细瞧着笔意流转的桃花小楷,抚额叹道:“姐姐,妹妹自叹不如。”
韵贵嫔亦是不住的赞叹:“姐姐,这个送我吧。”
“两位妹妹快别笑话我了,韵妹妹,赶明姐姐给你写幅好的,请了师傅裱起来,再送你。”玉淑妃面上透出些红晕,取下发髻上的绒花续道:“妹妹,这支送我可好。”
暄姸笑着点点头:“一枝花,值个什么,姐姐喜欢便拿去。”
拧酒令儿再度旋转起来,这次面对着暄姸停了下来,众人皆笑道:“今儿可奇了,见者有份。”
暄姸蒙了眼抽了一支,打开一瞧,竟是繁花丽色,一支照水的杏花,不由得愣住了,韵贵嫔笑道:“素来闻知姐姐才情颇高,如今可要让妹妹开开眼界了。”
玉淑妃接过绒花,斜插进暄姸的留仙髻中,端详了片刻,拍手赞道:“瑶池仙品,韵妹妹,你瞧,这才是人比花娇呢。”
暄姸在二人面前转了个圈,笑道:“好看么。”瞧着二人皆不住的点头,执了笔轻咬笔头,不多时,挥毫写下:“春日淡喜照碧水,迟暮轻愁笑是非。”
玉淑妃瞧了半响,揽过暄姸的肩头,劝慰道:“好了,都已过去了,皇上心里一直都存着你,不然,也不会让我和韵妹妹给你送这些玩意来解闷。”
瞧见暄姸仍旧沉寂不语,玉淑妃续道:“话说回来,你此次行事也确是莽撞了些,瞅个时机,放低身段,给皇上赔个不是,也好早早的放你出来。”
“就是呢,姐姐,过些时日,淑妃姐姐还要在她宫里开宴席过立冬呢,少了姐姐,岂不是很无趣。”韵贵嫔娇嗔的拉着暄姸说道,说的她眉眼弯弯的笑起来:“好了,容我想想可好。”
二人皆是点头笑着,不多时,便撇开了这话头,又嬉笑一团,酒过几巡,又做了不少的诗,直到酒酣深处,二人告辞,暄姸竟沉沉睡去,那一支照水杏花斜倚在鬓间,娇态妖娆,芳姿迷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