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后的阳光,淡然温馨而略有些暖意,清扬静悄悄的转过回廊,立在了绯烟宫的门内,诧异的觉出,四下里竟然一丝声响也无,只在朱红宫门后的角落里斜倚了昏昏欲睡的小路子,那身形晃动,几欲歪了下去。
李德海见状,急忙上前低声喝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当值的时候躲在别处耍滑贪睡。”
小路子猛地打了个激灵,定睛一瞧,竟是清扬和李德海立在他的面前,不禁慌了手脚,忙跪下不住的说:“皇上恕罪,奴才不是有意偷懒的。”
“小路子,这大晌午的,旁的人都去哪了,你们主子呢。”清扬问道。
小路子有些怯生生的偷偷瞄了清扬一眼,瞧见他并未动怒,慌忙低了头回道:“主子用罢午膳便睡下了,嫌奴才们吵得慌,便让奴才们散到各处去了,奴才这就进去叫醒主子。”说着,小路子拔腿就要去叫人,却被李德海一把拉住。
“不必了,悄悄的引了朕进去瞧瞧,莫要惊动了旁人,也莫要叫醒你们主子。让她好好睡会,你们主子近日都要午睡吗。”清扬问道,瞧见小路子低声回了句是,不由得眉眼皆是笑意,这个懒散的人,竟愈发的贪睡起来。
转过垂花门,远远的就瞧见一大片姹紫嫣红,犹有阵阵香风扑面,清扬轻声笑了起来,如今这绯烟宫,春色盎然,繁花似锦,成了这万物飘零的秋日里难得的奇景。
花海深处掩了张美人榻,暄姸斜倚在那,整个人沐浴在淡金色的光中,眉间微蹙,神色迷离。一柄团扇欲落未落,半遮住她的面庞,三千青丝如瀑般垂泻而下,似锦缎般熠熠生辉。
清扬快步上前,半倚在她的身侧,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的移不开双眼。
暄姸睡的极沉,似是朦胧中,竟回到了落梅居,也是这样的秋日,她倚在庭前的秋千上,清雅在她身后轻轻推着,他的手轻抚过她的面庞,从她如瀑般的乌发中滑过。忽而,清雅竟远远的立在了她的对面,似是一团火在他的周身滟滟烧着,那般刺目灼热,令她睁不开双眼。
她瞧着清雅在烈焰中痛苦挣扎,瞧着他眼眸中有无尽的牵挂和不舍,她怔怔的垂下泪来,喃喃的喊了数声:“清雅,清雅。”暄姸往随着清雅奔了很远很远,伸了手想要拉住他,却只抓住了一团虚无的秋风,清雅却离她渐行渐远,终于,她撕心裂肺的大喊了一声:“清雅,回来,清雅,不要走。”
那彻骨的心痛猛然将她从睡梦中惊醒,她怔怔的瞧着远处,瞧了半响,方才陡然觉出,手背上冰凉的紧,细细瞧了瞧,竟有些泪痕犹存,她并未在意,想着许是方才梦见清雅,心急垂下的泪留在手背上了,直到这会,她的眼角仍旧有些酸涩潮湿。
暄姸缓缓起身,刚走了几步,却瞧见地上躺了明晃晃的一只香囊,她拾起来一瞧,上面绣着祥云龙纹,心中大惊,忙唤了修纯问道:“方才皇上来过吗。”
修纯颇为诧异的摇了摇:“奴婢一直在里间收拾,不曾见到皇上进来。”
暄姸把香囊递给她,说道:“你瞧,这是方才我在地上捡的,这分明就是御用之物啊。”她转念又想到,方才那清雅的手抚过她面庞秀发之感,是那般清晰真实,并不全然像个梦境,便续道:“今个儿前头谁当值。”
“是小路子。奴婢这就叫他进来,主子一问便知。”
不多时,修纯便引了小路子进来,暄姸问道:“方才皇上来过吗。”
小路子一怔:“主子不知吗,皇上竟没叫醒主子吗。”他瞧见暄姸有些愠怒的神情,方知闯了祸,忙跪下说道:“方才皇上是来过,奴才本想叫醒主子,可皇上不准,只让奴才悄悄引了他进来,奴才见皇上到了主子跟前,以为皇上会叫醒主子的,奴才就退下了。”
修纯一听便怒了,大声喝道:“你这奴才,怎么忘了规矩,这样做,岂不是让主子驾前失仪吗,若是因此给主子引来祸事,你拿什么担待。”
小路子一听,愈发的胆战心惊起来,不住的磕头道:“主子,主子饶了奴才吧,奴才再不敢了。”
“算了,往后莫要再犯就是了。以往也确是有这样的先例,只是,如今不比以往,要小心为上。”暄姸无意再追究些什么,只摆了摆手让他退下了。
暄姸瞧着他身影渐渐不见,回首向着修纯叹道:“修纯,我今日怕是又犯了皇上的忌讳了。”
修纯一怔,忙问道:“主子,究竟出了何事,让主子如此的心神不宁。”
“方才我梦到清雅了,梦到些以往的事情,还隐约有他出事时的情形,我便着了急,大喊了几声他的名字,醒来,便瞧见手背上有泪痕,又捡到了这个香囊,这会子想来,也并不全然是梦。”
暄姸远远的靠在树下,时至今日,竟连怀念都成了永寂哀叹,竟连梦中都成了相思惘然,当初的天水成碧,为君一笑,皆成了如今的容华谢后,故人难寻。她的指尖弦断,却断不了那半生痴缠,她的曲终人散,却散不尽那一世牵绊。
修纯瞧见暄姸面上浮现起淡淡的迷离哀伤,眼前的这个女子,因着太多无法兑现的诺言,因着生命中最深的执念,一日日一年年的重复起前人的岁月,当覆盖了太多的繁华之后,终是前路苍茫,红颜泪,白骨催,散做满地过往。
修纯在心里哀叹一声,携了暄姸的手,轻声道:“主子莫要伤神了,不过是句梦话,想来皇上是不会在意的。”
暄姸默然的点了点头,手轻抚上手背上早已干透的泪痕,心中竟有些丝丝疼痛,梦中面上被清雅抚过的地方,泛起微微灼热的红晕。
凤翔宫里的牡丹花早已成了一片枯败的景象,彤妃似是在观景,却又无景可看。
“娘娘,那边有了消息,小路子因着些事情,受了委屈,现如今,已经和冷翠一条心了。”纤巧俯在彤妃身侧,低低说道,彤妃面上不动声色的冷冷一笑,捻了枚腌制的青梅,放在口中,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厌恶的唾了出来:“好酸,纤巧,皇上有多少时日没来了。”
纤巧微微愣住,转眼瞧见边上的一盘青梅,心中明了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说道:“屈指算来,近一个月了。”
“看来本宫要再给皇上些惊喜,不然,本宫何时才能喜欢上这酸的东西。”彤妃恨声道,小指上的护甲在盘中来回拨弄着,几欲寻出一枚略微甜的,却终究没能寻到,只能恨恨瞥了一眼,猛地将其掀翻在地,那果子骨碌碌滚落一地。
“娘娘,皇上来了。”一个宫女匆匆进来回禀,彤妃和纤巧皆是一愣,彤妃转瞬笑道:“可真不经念叨,看来,皇上是等不及本宫的惊喜了。”
彤妃瞧着清扬缓步进殿,盈盈笑道:“皇上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了,可真是让臣妾这凤翔宫蓬荜生辉啊。”
清扬却颇为难得好言劝道:“这阵子是朕的不是,冷落了钰彤,莫要生气才好。”
彤妃闻言,微微闪动数下双眸,颇为诧异的冷笑了数声,笑声响彻了整个殿中,立在门外的纤巧不由得寒意顿生,胆怯的缩了缩脖子,向着殿中扫了数眼。
“皇上,臣妾早说过,皇上有话尽可明说,不用再和臣妾虚以委蛇。皇上累,臣妾也累。”彤妃忍住笑,淡然无惧的说道。
清扬登时尴尬的呆在那里,一时间找不出什么话来,半响,才咬牙说道:“如此甚好,朕就挑明来说,钰彤要朕如何做,才能安分守己的在宫里做个妃嫔。”
彤妃秀眉一挑,那双美艳无比的眼眸中含了丝丝了然于心的笑意,哑了一口香茗笑道:“既然皇上开诚布公,臣妾也实言相告,皇上莫要再把臣妾随意愚弄,臣妾别无所求,只求一儿半女傍身。”
清扬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冷言说道:“钰彤,你果然要的很多,朕能容你在宫里,已是天大的恩典了。”
“哼,恩典。”彤妃冷哼一声:“皇上这恩典,臣妾宁可不要,若非为了家父,若非为了整个姜家,皇上以为,臣妾会心甘情愿的进这深宫吗,臣妾从来都不想要这皇妃的地位。”言罢,她竟然升腾起寂寥,悄然转过身去,不动声色的强忍住眼泪。
清扬哑然,他万万没有料到,彤妃竟还有如此两难的心思,入宫,竟是如此的身不由己,无可奈何之事,他心下起了些怜惜,多了些不忍,沉凝了片刻说道:“好,朕答应你就是了,只是,朕想要还宫里一个安宁,钰彤能应下吗。”
“皇上尽管放心,臣妾要的,从来都不多,亦是皇上给得起的,既如此,臣妾又何需做哪些伤天害理之事,这好名声,谁不想要呢。”言罢,彤妃竟伸出右手,与清扬击掌为誓。
待清扬走后,纤巧悄声问彤妃:“此次皇上怎会如此轻易地答应了,会不会又像上回那样,暗地里使些阴损招数。”
彤妃却似一切胸有成竹的说道:“此次断然不会了,祉岚的下场,就是暄姸的下场,他是绝不会冒这个险的,否则,他那般傲然的人,今日怎会屈尊前来向我示好。不过,本宫对他倒真是有些心动了,他对她,竟什么都可以做。”
彤妃似是想到些什么,那目光远远的投在宫墙之外的天空,那般湛蓝高远,无边无际,可以自由飞翔的天空。
“纤巧,本宫让你暗中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彤妃忽地拉回思绪,刻意低声问道。
纤巧瞧了眼四下无人,附耳低声说道:“奴婢已经查到了,他如今被派在西北军中,一切安好。”
彤妃再没了言语,指尖摩挲着腕子上一只素白银镯,暗雕繁复的牡丹纹,因日日抚摸,已光亮晃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