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一点点流逝,残阳似血,沉沉坠入无尽的天边,一只孤鸦振动双翅直冲九霄,暮色猛然涌上宫墙,光线寸寸挪移,一室灰暗寂然。
“绿萝,给彤妃娘娘续茶。”暄姸引着众人搜遍了绯烟宫,最后在祉岚的房间伫步,宫人们在房内细细搜查,她强忍住上下忐忑的心,携了韵贵嫔的手缓步行至窗前,天际已泛起阴霾,零乱泛黄的叶片在枝头摇摇欲坠,那般飘零似风。韵贵嫔反手握紧她,微微湿润的潮气在指尖蔓延。
绿萝轻巧的从暄姸身侧走过,几欲开口,转眼瞧见彤妃凌厉的神情,终是轻叹一声,转身立在门口,彤妃见状,冷笑着瞧着周遭,轻转指尖的小盏。
纤巧见状,不动声色的与绿萝错身而过,绿萝掌中竟多了一缕花白的碎发,她登时倚靠在门前,额上已渗出细密的汗迹。
“娘娘,找到了,确是媚药。”众人正僵持之际,耳畔竟传来这么一句,皆是一凛,快步上前查看,一道道诧异,震惊,甚至是讥笑的目光落在暄姸身上,她无暇去探究那些细碎的窃窃私语,只觉得心口似是被巨石堵了个严严实实,无力喘息,无力分辨。
她劈手夺过那包东西,怔怔的瞧着,心尖划过一丝念头,转瞬即逝,快的来不及捉摸,只觉得掌中似有千斤重,那包东西,将她打入了无底深渊。
修纯扶住她,瞧见遥立在窗外的琦袖不见了踪影,回首向韵贵嫔略微颔首,握紧暄姸的手附耳道:"主子莫慌,皇上片刻就到。"
祉岚已瘫坐在地上,口中喃喃念道:“不可能,不可能的。”忽而又大声哭喊道:“奴婢冤枉。”
“将这绯烟宫团团围住,一只鸟儿也不要放出去,如今是人赃并获,贵嫔可还有什么话要说。”彤妃唇边弯起的些许冷笑,转瞬间成了一抹讥讽。
暄姸霎时对于眼前的一切皆了然于心,这众目睽睽之下,即便是冤屈也无处可申,更何况并无一丝一毫的冤,只是这药定然不是原先那药。祉岚不会糊涂到留下这么个把柄给人拿捏。
清风无痕,纤云无影,孤月清绝,花枝横斜,那一盏盏摇曳的灯烛将庭前照的亮如白昼。
彤妃冷眼瞧着祉岚,尖利的声音似是从遥远的天际边传来:“来人呐,押了这小贱人到院中,本宫今日要严惩这些个不守规矩的奴才,杀一儆百,以正宫规。”
“且慢,药是在祉岚房里搜到的不错,却未必就是祉岚所有所用,许是有人栽赃陷害也未可知。”暄姸陡然回过神来,瞧见纤巧引了三四个宫人就要拖了祉岚出去,急声阻拦道。
“栽赃陷害,贵嫔的意思,本宫不明白,如今是人证物证俱在,想来在座的众位也不会认同贵嫔的说法吧。贵嫔方才说过,若是搜出东西,愿与祉岚同罪,不会矢口否认吧。”彤妃扶了下那碎影摇曳的金钗步摇,缓步行至祉岚身侧,小指上的掐丝彩绘护甲在她的面庞划过,留下一道泛着血丝的痕迹。
一阵风袭过,祉岚单薄的跪在那,瑟瑟抖着。
不料映昭容却越众而出,说道:“娘娘说的自是有理,只是祉岚尚未认罪,就如此动刑,恐招人非议,有屈打成招之嫌吧。”
彤妃闻言却并不动怒,也不曾答话,缓步行至院中,低沉的声音传来:“祉岚,你可认罪。”她的侧影投射在暗红宫墙之上,眼眸中一汪冰寒神色,就如同那斜斜悬在枝头的一泓清辉,一眼望去,心瞬间就坠入寒冬冰窟,冰冷彻骨。
祉岚定定看着暄姸,看了半响,似是要把暄姸的样子深深烙在心上,她低低的伏在地上,那样硬那样寒的青砖地直冷到她的心里。她深深的冲着暄姸磕了个头,朗声说道:“奴婢认罪,此事是奴婢一人所为,奴婢情愿一死,请彤妃娘娘不要牵连奴婢的主子。”
“好个忠心护主的奴婢,本宫念在你一片衷心,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若是你能说出幕后之人,本宫自会给你条活路。”彤妃笑道,笑中有种掌控旁人生死荣衰的自得。
祉岚却是凄然一笑,有泪滴坠下,滴滴打在青砖地上,那般冰凝的逝去:“此事确是奴婢一人所为,奴婢认罪。”
彤妃深深的看了暄姸一眼,说道:“既如此,本宫就成全你这份衷心,纤巧,杖毙。”
众人听得这冰冷的两个字,心中皆是一颤,杖毙,那是乱棍打死,祉岚那样纤弱的身子,几棍子下去,岂不是要活活疼死。
暄姸呆立在那里,不知该如何阻止如何救赎,任由宫人将祉岚架在刑凳之上,那般绝望的目光,直直刺痛她的心尖,她心中大恸,止不住的泪倾然而下。
那朱红的板子高高举起,闷声重重的落在祉岚的身上,沾染了殷红血迹再度高举,落下,一板一板亦是落在暄姸的心上,数板打下来,祉岚已气若游丝,再无力气大声哭喊,只咬紧唇边低低呻吟,衣衫上刺目的红,滟滟绽开,这般血肉模糊的情景,早已有胆小的妃嫔宫人掩面而立。
“别打了,别打了。”暄姸再也耐不住,甩了紧紧拉住她的韵贵嫔,推开两侧行刑的宫人,扑倒在祉岚身上,四溅而去的血迹在她素白的衣裙上浸透了再浸透。
“小姐,别......”祉岚伏在她的身侧,似是用尽生平力气吐出半句话,暄姸一怔,止不住的淌下泪,止不住的摇头,心中涌起一个念头,不,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祉岚死。
“嫔妾认罪,这药是嫔妾用的,祉岚只是奉命行事。”想明白了这些,暄姸竟直直的跪了下去,言语中带了执拗的决绝。
祉岚闻言,再也无力支撑一口气,颓然跌落下去。韵贵嫔和修纯急急上前扶住她,她双目紧闭,仍旧喃喃低语着:“小姐,不能认。”
彤妃行至暄姸身侧,扶上她的肩头,捻起一丝碎发,低下身去极度厌恶的看着她,含笑说道:“这也并不算冤枉了你,一想到从今往后再也不用见到你,你知道本宫心里有多欢喜吗。”
她回首瞧着立在身后的众妃嫔,略一思量,朗声言道:“妍贵嫔私用禁药,罔顾宫规,即日起......”,不料韵贵嫔上前打断她:“彤妃娘娘,妍贵嫔纵然有错,只是发落后妃仍需请来皇后懿旨,娘娘又岂能擅做主张。”
“皇后懿旨就不必请了,皇后早有旨意,这六宫之事,都由本宫处置,不必请旨,难道一个小小的贵嫔,本宫反倒发落不得了。”
彤妃的话音刚落,不曾想宫门处闪进一个明黄色身影,冷然立在暄姸身侧,言道:“皇后懿旨不必请,难道朕的旨意也不必请了吗。”
众人皆是一惊,呼啦啦跪下请安,彤妃很是恼怒的瞧了韵贵嫔一眼,说道:“皇上日理万机,此等小事就交由臣妾处置,皇上不必操心。”
“钰彤果然识大体,这六宫之事,朕总不能坐视不理,都交由钰彤一人,岂不辛苦。钰彤既说是小事,那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又打又杀,祉岚既已受了仗刑,那就此盖过如何。”清扬说着,竟命人搬了软塌,扶暄姸躺下,众人闻言皆是一怔,如此大罪,皇上竟是这样的轻描淡写,果然是隆宠不衰。
彤妃却神情不变,淡淡道:“皇上所言极是,只是皇上龙体为重,若不对妍贵嫔主仆加以惩戒,往后再有人效仿,岂不动摇国之根本。更何况,”彤妃顿了顿,欲言又止。
“钰彤但说无妨。”
“拿彤史来。”彤妃翻过一页一页,直到翻到空白处,指尖在薄如蝉翼的纸上划过,有意扬声说道:“臣妾细细查过彤史,妍贵嫔入宫至今,并未侍寝,司礼监也并未备下她的绿头牌,那妍贵嫔要这媚药做什么。兹事体大,臣妾不得不查问个清楚。”
暄姸心头翻江倒海,果然是有备而来,彤妃为了置她于死地,费了不少的功夫,罢了罢了,这私藏禁药的罪名是坐实了,至于用到了何处,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否则,岂不是又要多一条妄顾人命之罪。
暄姸撇过头去,避开清扬探究询问的目光,清扬神情一暗,说道:“钰彤说的有理,是要问个清楚,暄姸,药确是你命祉岚去取的吗。”
“是。是臣妾要的。”暄姸决然道。
“那究竟用到何处了。”清扬步步紧逼,彤妃乐的静观其变。
终是问到要紧之处了,终是逃不过去,他终是疑了她,暄姸心中暗叹,轻声道:“臣妾不能说,臣妾绝没有做任何见不得人的事。”
“既是磊落坦荡,又有何不能说。”彤妃接口续道,那嘲弄的目光似是要刺入暄姸的心底。
暄姸咬着下唇沉寂不语,瞧着清扬冷然的眼眸凝望着她,渐渐的,渐渐的在眉宇间荡漾开一抹失望,低低的一声叹息,让她的心皱起千层浪。刹那间天边起了层层云,遮住星辰冷月,堆砌千丝万缕的哀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