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宴席后,宫里竟颇为难得的出现一片风平浪静的景象,天渐渐凉了下来,日复一日的静谧之下,掩盖了几许的躁动不安和暗潮涌动。每日里闲来无事,暄姸都在庭前摆了美人榻,一盏清茶浅酌慢饮,坐看叶落花谢,云卷云舒。
这一日,天高云淡,一泓碧蓝,一缕缕的凉风袭过枯枝缝隙,回望那般静好的岁月,这才觉出光景绵长,如斯寂寞。暄姸方才沏好了敬亭绿雪,就瞧见韵贵嫔拎了鸟笼,照了件蓝色锦缎,严实的密不透风。
“妹妹拿了什么东西,盖得这样严实。”暄姸瞅了一眼,笑道。
韵贵嫔命人将笼子挂在廊檐下,颇有些高深莫测道:“可是个宝贝呢,姐姐猜猜看。”说着,揭开了蓝布,露出一个精巧细密的金丝百灵笼,一个羽衣华丽的蓝紫色身影在其中上下翻飞,惹得足上的金铃一阵清脆响动。
暄姸瞧了半响,也没能瞧出些端倪,笑道:“这鸟甚是好看,只是从未见过,妹妹从哪弄来的。”
“想着姐姐就没见过,这可是个稀罕玩意,名叫蓝翡翠,是我兄长找来给我解闷的,本是一对,我拿来一只给姐姐赏玩。”韵贵嫔饮了口茶,执了暄姸的手行至近前,细细端详下来续道:“姐姐,你瞧,这羽毛多好看。”
二人立在廊檐下,嬉笑着逗弄鸟儿,不意小云子却神色慌张的跑至近前,未及行礼就大声言道:“主子,出事了,彤妃娘娘带人把祉岚姑娘给抓起来了,说是私藏禁药,要带走严审,祁总管在前厅快拦不住了。”
暄姸闻言怔住,指间的青瓷小盏陡然坠地,啪的一声散落成刺目的碎片。韵贵嫔见状,忙扶住她,轻声说道:“姐姐莫急,祉岚怎会干这样的事,定是搞错了。”
暄姸面色苍白无血,心头划过一丝茫然无措,莫不是那件事被她拿住了,不及详问便唤了修纯,匆匆直奔前厅,远远的就瞧见窗纸上映出人影晃动,似是来了不少的人。
暄姸心中暗恨,还未进门,就听见碗盏坠地之声,随即彤妃尖利的声音响起:“你这该死的奴才,竟敢拦住本宫的路,来人,给我狠狠的打,让他好好学学这宫里的规矩,莫要以为他主子得宠,就忘了本分,就算是他的主子,见了本宫,也要规规矩矩的行礼。”言语中的愤恨之意划破晴空。
暄姸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去,瞧见祁恩妙跪在地上,头上有些斑斑血迹,殷红的淌下来,地上散落了些许碎片,面前立着个太监已高高举起了手,眼瞅着就要劈头抽了下来,她顾不得多想,脱口大喊道:“住手,本宫倒要看看,谁敢动祁总管一下。”言罢,修纯拉起了祁恩妙垂首立在她的身侧。
厅中众人皆冷眼瞧着,竟时时传出一声半声的轻笑,想来也是,能让彤妃引到这里来的,自然皆是她的心腹之人,暄姸朝着彤妃欠了欠身子,环顾四周冷笑着问道:“不知祉岚犯了什么错,要劳彤妃娘娘这般兴师动众的亲自拿人。”
四下里一片寂然,竟能听得到窗外枯叶落地的窸窣声,那般的轻巧赢弱。彤妃极其厌恶的瞥了一眼祁恩妙,从纤巧手中接过一盏茶,不疾不徐的品饮数口,侧目瞧着暄姸轻笑道:“妍贵嫔宫里的奴才,自有贵嫔亲自管束,何须本宫劳神,只不过本宫领了署理六宫之权,如今出了私藏禁药这等大事,本宫无坐视不管之理了。”
“娘娘所言甚是,不过嫔妾宫规甚严,是绝不可能出此等丑事,想来是娘娘误听人言,抓错了人吧。”暄姸亦是不卑不亢,那一线线金色的光映上她的面庞,原本柔和的轮廓隐隐泛出凛然不可欺的光景来。
“是不是误听人言,抓错了人,搜一搜自然就真相大白了。”彤妃瞥了眼直挺挺跪在地上,眸子深处闪现过盈光的祉岚,尖利的冷哼一声,只要知道了这些人的软肋在何处,再硬的骨头,亦可以化作绕指柔肠,这绯烟宫,也并不是铁板一块。
暄姸闻言大怒,彤妃一向对她不满,她亦是一直隐忍不发,如今,竟如此的欺人太甚,祉岚取过的药早已用完,即便是搜,也定然是搜不出什么来,她却不想如此轻易地让步,正想借此事立立威,好让这宫里拜高踩低的人瞧个清楚,她的隐忍也并不是软弱可欺。
她陡然怒道:“娘娘以为嫔妾这绯烟宫是什么地方,是想搜就搜得吗。如今只听娘娘一面之词,嫔妾无法心服口服,亦不会让娘娘行搜宫之事,除非娘娘请来皇后懿旨。”
“皇后懿旨,就不必麻烦了,本宫虽不是皇后,但如今这宫里,还是本宫说了算的。既然贵嫔要个说法,那本宫就让贵嫔心服口服,把人带上来,让贵嫔好好瞧瞧。”
彤妃话音刚落,纤巧便押了一人上前跪下,披头散发,伤痕累累,暄姸细细一瞧,竟是太医院的小连子,他陡然朝着暄姸爬了数步,拉扯住她的裙角,不住的抽泣哀求她:“妍娘娘,娘娘救命啊,奴才不该给祉岚姑娘药,奴才,奴才知罪了,连累了主子娘娘,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众人皆登时愣住,半响没有发出丁点声音,谁都没想到彤妃竟还有如此杀手锏在手,怪不得她会如此胸有成竹的来绯烟宫兴师问罪。暄姸指尖微凉颤抖,掌心却湿漉漉的浸透了帕子,心头闪过些侥幸,好在跪在这里的不是宁太医,否则她就真的要投鼠忌器了。
这小连子,祉岚并未去找过他,若是彤妃有意收买此人陷害,不对,彤妃怎会得知祉岚去取过媚药,暄姸瞬间转过数个念头,隐隐觉出有些不对,一时半刻却又思量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不及她开口,祉岚眼中早有盈盈泪滴坠下,悲声叫道:“你,你诬陷,我从未去找过你,更没有去取过什么药。”
“是不是诬陷,搜一搜不就明白了,若祉岚确是冤枉,本宫绝饶不了这贱奴才。”彤妃捧了茶小酌慢饮,眼角微微含笑。
祉岚瞧着暄姸,笃定的向她点了点头,暄姸握着修纯的指尖,不由得紧了紧,微微一笑,定定瞧着彤妃说道:“既如此,嫔妾就让娘娘搜上一搜,不过,嫔妾把话说在前头,若是搜出些什么,嫔妾自当与祉岚同罪,但若是搜不出什么,还请娘娘还嫔妾个公道。”
“好,本宫等的就是贵嫔这句话,若是一无所获,本宫自会向皇上请旨,自降一级,罚奉半年。”彤妃眼波流转,斜斜落在暄姸面上。
话音刚落,暄姸便隐隐觉出些不祥,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彤妃下旨搜宫,瞧着绯烟宫乱作一团,瞧着彤妃那胜券在握的浅笑,她原本笃定的心渐渐沉了下来,沉至谷底,像极了那宫墙上一寸寸西斜的日头,一线线映在青砖地上,光晕流转,那般的似水微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