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淑妃早已得了消息,在凤鸾宫坐卧不安的等着,瞧见清扬一进殿,有些颓废的瘫软在榻上,她忙取了青瓷小盏沏了一杯明前洞庭茶,登时满室茶香。清扬轻轻一嗅,说道:“味道倒是洞庭茶,怎么还多了些许花香。”
玉淑妃笑道:“什么都瞒不过皇上,茶还是洞庭茶,只是这水取得颇为繁复。谷雨这日取牡丹之上的露水,夏至这日取莲花之上的露水,秋分这日取桂花之上的露水,冬至这日取梅花之上的雪水,装于青瓷将军罐中深埋在地下,一年后才可取出来用的。”
清扬浅尝一口,言道:“如此精巧的心思,真难为你想得出。”
玉淑妃却一笑,说道:“这法子臣妾可想不出,这是暄姸妹妹用过的。”
清扬闻言,沉凝片刻说道:“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朕何尝不心痛,只是江山社稷重于儿女私情,若是清雅知道,也会让朕这样做的。”
“那只有委屈暄姸了。”玉淑妃只一叹,这满室的茶香更显凄凉。
暮色沉沉笼罩下的紫垣城,宫墙剪影如远山般层层叠叠,四下里静寂无声,偶有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奉天殿宫门虚掩,廊檐之下垂挂着数盏宫灯,随风轻摆,忽明忽暗的照着青石台阶。
暄姸一直跪着,身子有些晃动,只得用手撑住地面,来来往往的宫人颇有些好奇的张望着。沿着暗红宫墙远远飘过两盏昏黄的羊角灯,祉岚和茗烟快步上前,扶住几欲昏倒的暄姸。
她低低俯下身去,朝着凤鸾宫的方向跪拜,大声说道:“臣妾叩谢皇恩。”挣扎着起身,身后传来隐约的叹息声,她没有回头,只步履蹒跚的远去。
暄姸日日等着,日复一日,转眼已是月桂飘香的时节,枝叶繁茂的遮住月光,在地面上投下凌乱的树影,清冷的夜里和着些花香,月色昏暗,偶有几只寒鸦划过。
往年每每月光洒下,暄姸便采些染了光华盛开的花朵浸入青瓷小罐,制成桂花露,辅以山葡萄,渗入陈年米酒,酿成桂花酒,四年间,每每此时,清雅就会摆了她亲手酿的桂花酒,和她在月桂树下小酌。今时今日,月依然,花依然,酒残存,独余一人。
这一日,大军凯旋而归,一同带回的还有清雅的死讯和那个绣着一树白梅的香囊,香囊之上沾染了有些发紫的斑斑血迹,还有一丝烧过的痕迹。暄姸怔怔的瞧了半响,眼前一黑,栽倒在榻上,祉岚大声疾呼,茗烟冲进太医院找宁霄灼前来应诊。
“怎么样,小姐如何。”祉岚手足无措的站在那,不停地抹着眼泪。
“不妙,茗烟,祉岚,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快去给你们主子煎药。”
暄姸这一病就病了三四日不曾醒来,虽然是昏睡,却隐隐晓得太后和皇上来过数趟,都坐在床前叹气,暄姸觉得似乎有一双温润的手握住,就像清雅的手,还有冰凉的泪水滴在她的手背上,她想睁开眼睛看看,谁知只能无力抖动几下眼皮。昏睡中连药汁都吞不进去,含糊中不停地说着胡话,整个人颓然坍塌。
掌灯后的紫垣城,一处偏僻的宫殿燃起微弱的光,一个女子立在床前,阴冷的说道:“属实吗。”
隐在黑暗里的身影说道:“主子,是大公子当年的死士亲自下的手,不会有差错的。只是似乎还有姜家的人参与其中,奴才们已然把事情做在他们头上了。主子,她腹中的那块肉要如何。”
“既然还有护国将军,那惦记她的何止我一个,自会有人帮咱们料理了,我只要大公子的那条命。”
“是,主子,您多加小心,奴婢告退。”
这一日,暄姸身子似乎松快了许多,她试着起身,觉得口干想要喝水,却抬不起手来,想要叫祉岚,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抬眼一看,四下里白乎乎的一片,什么都没有。
正在惊讶时,一个声音传过来:“你醒了,来,喝点水,你睡了好几日了。”她看到清雅和煦的笑着站在她身旁,捧着碗水,一口口的喂她喝下,一如他走的那天,她的泪扑簌簌的流下了,几度哽咽却什么都说不出。
清雅笑道:“都要做娘亲了,还这么爱哭,暄姸,好好照顾自己,平安生下孩子,我要走了,让我放心的走吧。”清雅说着,声音越来越远,像是从天边传来,身影也越来越淡白,她冲过去想要伸手抓住他,却什么都抓不到。
心急之下陡然醒来,睁开眼的那一瞬间,被窗外的日头狠狠地刺了一下,身上有些木然,她轻轻挪动身子,却弄掉了身上的毯子,窸窸窣窣的声音惊动了伏在一侧的祉岚,祉岚扑到她身边,还未说话,眼泪就先扑簌簌的掉了下来,眼底尽是细密的血丝:“小姐,你终于醒了。”
暄妍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祉岚侧身到暄妍嘴边,勉力分辨起她的意思,无奈什么都没有,暄妍涨得面目通红,终于发出一丝难听的暗哑声来,惊得两人都是一愣,暄妍嘴角扯出一丝笑来:“祉岚,我饿了。”
祉岚一愣,重重的点了下头,端起碗白粥,一口一口的喂给暄妍:“小姐,多吃点,你病着的时候,太后和皇上来了好几回。”
接下来的几日,暄妍只是吞下粥和其他一切吃食,药汁,却不再说出一言半语,无论祉岚和茗烟如何的劝,她也只是眼珠转上一转,就流下泪来,到了夜里,也只是拥被坐在床上,看着红烛流下的泪,看着风吹动重重帐幔,看着时光流转,从暗到明。
慈宁宫里,星星点点的灯光映出或坐或立的剪影,风一吹,摇曳不定。太后倚在榻上,玉淑妃坐在太后的身侧,轻轻捏着她的肩头,清扬眼窝深陷,在殿内踱来踱去,偶尔发出一声长叹。
“就这么定了,将暄妍接到慈宁宫来,哀家要亲自照顾。”太后掩饰住眼底的哀伤,看着玉淑妃说道。
“太后,臣妾愿意和您一起照顾妹妹。”玉淑妃含泪言道。
清扬却叹道:“暄妍的伤,是好不了了,朕对不住她。”
不久,祉岚收拾东西,随着暄妍一起住进了慈宁宫的东暖阁,那个玉淑妃曾经养胎的地方。茗烟则留下来打理王府之事,雅王府彻底落寞了下来,再无人打扫落梅居,再无人打理那满园的梅树。
慈宁宫的东暖阁换上了厚厚的深色帐幔,百合香的味道混在空气中,榻上铺着做工精良的虎皮毯子,案上摆了素白梅瓶,插着几支桂花,院子里种有两棵高大的梧桐树,叶儿有些黄了,零落的飘下来,四周围摆上了含苞待放的菊花。
暄妍倚在窗前,冷眼瞧着奴才们来来往往收拾打理,不由得扶上已经隆起的肚子,清雅走时的那句话一语成谶,想到此处,暄妍的眼中又浮出水气。
祉岚捧着碗官燕在边上坐下,叹了口气说道:“小姐,只一味的哭对身子不好,把这个吃了。”暄妍别过头去,推开祉岚的手。
祉岚叹口气,取出铜镜摆在她面前,说道:“小姐,您瞧瞧,才几日功夫,您都瘦成什么样了。”
此时门外响起太监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
祉岚扶着暄妍正欲行礼,就被清扬一把扶住,见暄妍日渐消瘦的模样,眼圈有些红了:“暄妍,是朕对不住你,朕只盼着你养好身子,安心生下孩子。”
清扬说了半响,都不见暄妍有一丝声音,不解的看向祉岚,祉岚苦笑的说:“小姐醒了之后一直这样,不说也不笑,奴婢怎么劝都没用。”
清扬伸手想要抚一下暄妍的发髻,却不意暄妍侧身躲开了,他有些尴尬的笑了下:“如此,你好好养着,朕改日再来看你,祉岚,好好照看小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