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紫垣城时,清扬正在慈宁宫陪着太后和玉淑妃用膳,大喜之下连说了几个好,下旨命慧妃和彤妃筹办端午节宫中大宴,以示庆贺。一时间,紫垣城里忙碌异常。
正当紫垣城里被欣喜,忙乱,各怀心事所占据时,一处角落里却传出女子低低的呜咽声。
“主子节哀,今后该如何,还请主子示下。”开口之人有着难以抑制的愤恨。
呜咽声陡然消失,片刻寂静之后,传出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暂且隐匿下来,在金陵寻一处住所,要人迹少的,接了她过来,如今她身子重,你们要好生照看。大公子的事,暂且瞒着吧。”
“是,主子放心。大公子的遗腹子,奴才们定不会让他有什么闪失。”
元熙二年的夏天,出奇的闷热,明晃晃的日头晒透了青砖地面,撒上些水"滋"的一声转瞬即干。
燥热的午后,蝉鸣声高低交替的传来,唯有梧桐树阔大的叶下遮出少许的阴凉,阳光透过缝隙斑驳的印在地上,从清晨到黄昏,慢慢移动。
耐不住酷热的妃嫔们趁着一早的凉意乘船到芙蓉池中的婉荷岛上避暑纳凉,沿途荷花摇曳,碧水清凉,直到日头偏西,天色渐晚才又三五成群的上岸。
日子波澜不惊的过去,掐指一算,距玉淑妃诞下皇子已近一个月,宫里早已在准备皇子的满月宴,这是皇上的第一个皇子,玉淑妃又是皇上的宠妃,司礼监自然不敢怠慢,各色吃食,歌舞选了又选,还请来了金陵城里有名的彩烟坊趁着夜色在芙蓉池边燃放烟花。
凤鸾宫里自从添了个皇子,热闹了许多,玉淑妃歪在那闭目养神,身子尚未完全恢复,就迎来送往了一整日,刚还和彤妃虚与委蛇了半响,还真是有些累了。
彤妃送来了一尊白玉送子观音,旁的倒没什么,最稀罕的是观音莲花座上镶的满是鸽血红宝石,据说这种宝石是蒲甘王朝的贡品,是罕见的物件,众人见了均啧啧称奇。
韵贵嫔和含云收拾着众人送来的物件,什么送子观音,白玉童子枕,玉如意之类的摆了慢慢一桌案。
深夜的紫垣城里一片寂然,只有各个宫室前燃了星星点点的灯。转过回廊,两盏昏黄的羊角灯引了彤妃过来,窸窣的脚步声在夜里传出很远。“主子,那么稀罕的物件,您怎么不自个留着。”纤巧伏在彤妃的耳畔低语道。
“本宫用不着那个,给了她先欢喜欢喜,过几日,本宫还有更好的送她。”彤妃抚了抚垂在耳畔的随珠坠子,在深夜里发出盈盈的光。
她心中暗笑着,父亲连这等宝物都能弄来给我做耳坠子,一点子红宝石又算什么。虽说玉淑妃跟了皇上多年,但到底出身于小门小户,真不明白,凭什么她可以有皇嗣。
彤妃不由得有些醋意,翻腾的厉害,如今这宫里有皇嗣的可不止玉淑妃一个,前几日媛修仪有孕晋为贵嫔,今个文贵嫔和凌婕妤又传出有孕,这一桩接一桩的,让她措手不及。
彤妃思量了会,低声对纤巧言道:“他断言文贵嫔和凌婕妤怀的都是公主,就暂且算了,至于那个媛贵嫔,给我盯紧点,有机会就……”
没等彤妃说完,纤巧就掩住了她的嘴,四下里张望了下,说道:“主子,隔墙有耳,老爷传过话来了,要小姐多争些宠爱,早些怀上皇嗣才是上上之策。”
“爹爹真是天真,我们姜家虽有拥立之功,但功高震主,皇上早有戒心,又怎会容我怀有皇嗣,纤巧,你还记得每每本宫侍寝后,皇上总会赐我一碗参汤补身么,那哪里是什么参汤。”彤妃说着,声音越发低沉,最后竟成了凄然的笑声。
纤巧张了张嘴,犹豫了半响,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来。
一行人趁着夜色渐行渐远,丝毫没有瞧见从林中穿过的皇后主仆。彤妃走远后,皇后对着莫大娘暗暗交代了数句,不几日,清扬下旨命媛贵嫔搬入坤宁宫的偏殿,由皇后照看她的身孕。
一场大雪降下,冬天的气息铺满大地,处处银装素裹,枯枝残叶,唯有梅花傲雪盛开。
暄姸知道此时的紫垣城定然忙碌不堪,准备除夕大宴,那些旧事被光阴缓缓抹去,走过了春尽,走过了盛夏,亦走过了秋末,如今又是雪落梅开的季节了,雪片纷纷扬扬的落下,白茫茫的一片连往昔都掩盖的干干净净。
而清雅和暄姸已经三年没有回京赴宴,但愿来日再见时,可以拈花一笑,云淡风轻了。
数日前暄姸一行人赶到国清寺,在厢房中住下,平日里食素诵经,入夜围炉夜话,听着窗外积雪压在树枝上的咯咯声,天晴雪停之后就去踏雪寻梅,在皑皑雪地之上留下串串脚印。
入夜,雪停了很久,祉岚服侍了暄姸正欲入睡,谁知清雅推门而入,提了盏昏黄的灯拉了她出去,祉岚不放心,要在后面跟着,清雅笑着让她在厢房等着。
深蓝色的夜空中悬挂着一弯新月,清冷的月光洒在林间,星星点点的光晕笼在上面,像是笼了些轻纱。
深夜里的山间寂静的有几分诡异,只有暄姸和清雅走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偶尔碰到探出来的枯枝,惊起林间数只早已栖息的鸟儿,扑簌簌的冲向夜空。
清雅拉着暄姸转到后山,有遥远的水声声声入耳,她顺着声音望去,见一条冰凉的光晕悬在山涧,原来这里有条小溪,冬日里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清雅不知从何处拿来一把凿子和一只鱼篓,咔嚓几声凿开了个冰洞,摸出几尾鱼装进鱼篓。
暄姸颇有些好笑:“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清雅,咱们这可是钓么。”
清雅执了她的手,有些无赖的说:“要紧的是鱼,不是捉到鱼的方法。”两人提了鱼偷偷带回寺中,围着炭炉烤了吃,颇为清香可口,还振振有词: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惹得祉岚和茗烟一通嘲笑。
“小姐,没想到这远离紫垣城的地方,居然还有稀罕的兰花炭,点燃后没有丝毫的炭烟,满室都是淡淡的兰花香。”祉岚拨弄着炭炉。暄姸的目光时时落在窗外,祉岚知道她是在看清雅是否归来。
榻上铺了厚厚的羊毛毯子,暄姸捧着个紫铜玉梅手炉斜倚着,细细修剪指甲,眼睛有些潮湿,叹道:“一晃出来三年了前年冬天在大明堂赏唐梅,去年则在江心寺赏晋梅,今年却住在国清寺观隋梅,说起来,这些年四处游历,也算不枉此生了。”
她在多年的游历中渐渐淡忘了许多旧事,清雅实是个好夫君,而她,也一心只系在清雅的身上,想来如今再见到那人,她也不会再心有波澜,今生已经错过,又何必再介怀如斯,她早已找到最好的归宿。
“宫里今年喜事连连,文贵嫔和诞下公主,凌婕妤诞下皇子,母凭子贵晋封凌淑媛。”祉岚突然提起宫中之事,颇有些深意。
“嗯,说的是啊,这些年,除了皇后诞下死胎,淑妃姐姐前年也诞下皇子,其他有孕妃嫔都平安诞下皇嗣,那背后之人似乎安静了许多。”暄姸推开窗,全然没有在乎肆意涌入的寒气,贪婪嗅着窗外梅花疏散淡薄的香气,。
“也不全是平安,去年诞下皇子的媛贵嫔不就是难产而死吗,皇子为皇后养育。而且大皇子满月后重病一场,缠绵病榻半个多月,几乎去了半条命。”清雅和茗烟掀帘而入,坐在炭炉边暖手。
“怎么,这两件事有蹊跷吗。”暄姸关上窗户,梅枝修颀,疏影横斜缭乱映在窗纸上。
“也说不上蹊跷,媛贵嫔的确是产后血崩之症,只是宁太医说此症的诱因颇多,如今也弄不清楚媛贵嫔血崩的真正诱因是什么。而自大皇子病后,凤鸣宫就宫门紧闭,直到半月后大皇子方才痊愈,可宁太医说大皇子并不是重病,而是中毒,可玉淑妃却只字不提此事。”茗烟续道。
“大皇子的事自是吉人自有天相,而媛贵嫔病逝,皇后岂不捡了便宜。”暄姸起身似不经意的轻轻拂去清雅肩头袖口的雪片,清雅嘴角牵出一抹和煦笑意。
“究竟是谁暗下杀手还未可知呢,怎知就是皇后捡了便宜呢。不过,彤妃倒真是捡了便宜,不仅领了主理**之权,且数年间便晋封了妃,果真是隆宠不衰。”清雅沉沉的说道,笑容渐渐敛去。
“对了,出去这么久,有什么事吗。”暄姸为清雅续了杯热茶:“饮点热茶,暖暖身子。”
“没什么要紧的事,朝里传话,金族最近很不安分,蠢蠢欲动。似乎还有复周香会参与其中。”
“嗯,那日子也要不得清闲了。”暄姸沉凝了片刻,心知像今日般安宁的日子也要失去了。
清雅握住她有些凉意的手:“不会,我已决意远离朝堂,与你做一对布衣夫妻,闲云野鹤,云游四方。”
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上官将军如今驻守岭南,护国将军居功自傲,皇上定是不敢委以重任,你多次与金族交手,这份差事,自然就只能落在你的身上了。看来我们真是要收拾行囊,准备开春后返回紫垣城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