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凉如水,清冷的光穿过繁复的梧桐枝叶,斑驳的印在青砖台阶之上。坤宁宫的窗棂上伏着些不知名的虫儿,入夜,莫大娘捧了药汁劝皇后服下。
皇后却愣愣的瞧着顶上的帐幔,她想起太医的话,娘娘是用了过多的夹竹桃和月见草,小皇子才会没了气息,娘娘失血过多,虚弱的紧,怕是以后都难再孕了,泪又不住的淌下来。
莫大娘瞧着,叹了口气言道:“娘娘,切莫伤心,娘娘还年轻,孩子总还是会有的。”
皇后只问了句:“那夹竹桃和月见草是怎么来的。”
莫大娘一愣,不明就里回道:“咱宫里没有这东西。”
“悄悄去请了黎盺进来。”
“娘娘,夜深了,怕是……”
“去啊。”皇后打断莫大娘的话,冷冷的说道。
半个时辰后,晴溪引了黎盺进殿,他已知道了皇后之事,颇有些惋惜。皇后不等他开口,便说道:“本宫抬举你做太医院副掌院,如何。”
黎盺闻言,倒头就拜:“臣叩谢娘娘提携之恩,万死难报。”皇后很是满意的一笑,从边上的花梨小柜的暗格里取出一包东西,递给他:“仔细瞧瞧。”
黎盺打开来嗅了嗅,在指尖上轻纂一点,摩挲了几下,又尝了点,面上有些凝重:"娘娘,这东西哪来的,这里有夹竹桃和月见草,娘娘不可再用。”
“用多了会如何。”
“胎死腹中。”黎盺沉凝了片刻,一字一句的斟酌道。
皇后闻言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原来独善其身也终难自保,她长长的护甲在雕花榻上划下深深的印痕。
不几日,圣旨下:太医院蒋蕴晨因照看皇后不力,未能平安诞下皇子,被革去太医院副掌院之职,由黎盺升任。
彤贵嫔打理六宫之事颇为用心,晋封彤妃。
一石激起千层浪,短短两年功夫,彤贵嫔便跻身四妃之一,再加上她深厚的家世背景,隐隐已有与玉淑妃分庭抗礼之势。
一场雨过后,空气里满是淡淡的青草香,芙蓉池旁的垂杨柳已有嫩蕊抽出,凤翔宫里摆了宴席,名为邀来宫里众主子娘娘小聚,实则庆贺彤贵嫔晋了彤妃。
彤妃素来爱牡丹,宫里四处摆了种了各色牡丹,更有名贵的“魏紫”“赵粉”“姚黄”“二乔”“洛阳红”“御衣黄”“酒醉杨妃”“青龙卧墨池”。如今不是花开时节,牡丹只刚刚发出嫩叶,娇俏的紧。
院里燃了上好的花蕊夫人御香,摆了两张花梨牡丹纹条桌,七八张玫瑰椅,还散落了些石桌石凳,有宫人呈上牡丹花瓣制成饼、酥、花茶各色吃食,颇为精致。
彤妃笑道:“这是本宫宫里小厨房自制的,皇上知我喜牡丹,特意赏了会做这些吃食的厨子过来。”言语中很是傲然。
“彤姐姐,听说皇上今日心绪烦乱,连李总管都挨了皇上一脚。”映昭容哑了口茶问道。
“前头的事,本宫哪里知道。这事恐要问问淑妃姐姐了。”彤妃回首向玉淑妃一笑,艳丽的如同盛开的牡丹。
玉淑妃并未答话,只看着花丛深处,似乎走了神。
凌婕妤却抢着说道:“我只听着了一句半句,好像是什么复周香会的事。”玉淑妃闻言,有些惊讶的瞧着凌婕妤,正待听下去,她却没了下文。
韵贵嫔想了片刻,说道:“我那日去给太后请安,无意中听到好像是什么香会在扬州暴动,正巧雅亲王在那,皇上派了六百里加急命雅亲王前去剿灭。”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玉淑妃似无意的问道。
“就是昨个晌午,玄霜姑姑去给皇上送吃食,瞧见皇上踢了李总管一脚,说是什么延误军机,罪当处斩。才知道是这么档事。”韵贵嫔答道。
“前头的事,哪是咱们这些宫妃问的,这些怪无趣的。”彤妃有些不悦,如此军机,自己竟然蒙在鼓里,看来还得让父亲多做些安排才是。
因着一连下了数日的雨,那些久未人住的宫室散着淡淡发霉的气息,有些摆设已被泡的扭曲,被护甲划过的印痕有些亦在慢慢开裂。
“乾清宫的事,怎么说的。"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在屋内低低的盘旋。
“命雅亲王就近前去剿灭,消息已传给了大公子。主子放心。”只一个暗影投在地上,看不到屏风之后躲着的人。
“当年先皇为了个女人攻打大周,害了无数人国破家亡,如今报应来了。”这女子竟低低的笑了几声,笑声中有些许凉意。
“千点真珠擎素蕊,一环明月破香葩。”此刻的扬州正是琼花盛开的时节,暄姸和清雅于一月前宿在了扬州城东的琼花观,那里有一株名花“聚八仙”,每每花开,洁白的花团轻轻摇曳,仙姿绰约。
月凉如水的夜里,暄姸拉了清雅到花旁的无双亭,沏一壶清茶,清冷的月光洒落在花团之上,斑斑点点,远远望去流光溢彩,偶有微风拂过,盈盈飘落的片片缤纷,落在肩头,耳畔,草丛中,轻轻抬起手,捉住一片,捧在手心,香甜入心脾。
见暄姸在无双亭中流连忘返,清雅打趣道:“过些时日,向观主讨些琼花种子,种在金陵的府中,也算解了你的相思之苦。”
祉岚备好了扬州的名品蟹粉狮子头,三丁包子、千层油糕、鸡丝卷子之类的吃食,一面摆一面笑道:“只怕小姐的手艺,不出三日,琼花变为一抷黄土了。”
暄姸瞥了她一眼,笑骂道:“臭丫头,越发没了规矩,连小姐都敢打趣了。”
正说着,瞧见茗烟神色慌张的跑到近前,低声说了句:“爷,宫里来人了,六百里加急。”
清雅在暄姸肩头轻按了下,往正堂去了。暄姸见状,叹了句:“恐有大事了。”也无意再赏花,心上有些焦虑的等着,面上却不着一丝痕迹。
只半个时辰的功夫,清雅便回来了,茗烟手中还拎了个紫檀雕花三层食盒,清雅笑着层层打开,言道:“太后命御厨做的各色点心,说是都是你爱吃的,想来在外头是吃不着的。”
暄姸瞧着这摆了满满一桌的吃食,有些许的恍惚,时光缓缓倒转,也是草长莺飞时节,她的思绪越飞越远,一阵风袭来,她眼中才有了丝清明,有些不敢对上清雅的眼睛,低了头捻着腰间的络子,问了句:“六百里加急总不能是送盒吃食吧,还有旁的事。”
清雅似乎没有发现她短暂的恍惚,言道:“只是几个小贼闹事,过几日我去瞧瞧。”言语中甚是轻描淡写,但眼中划过的冷冽焦虑却没能躲过暄姸。
次日一早,清雅便带了茗烟出去,一连数日都没有回来。
白日里,暄姸倚在榻上上,心不在焉的绣着个荷包,不是什么寻常的鸳鸯戏水,倒是一树白梅,有时想到出神,半响都不动一针,只愣愣的瞧着窗外。
每到黄昏,她都在等在门口,直到祉岚提了灯来寻她。
深夜,她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索性披了衣衫坐在青石台阶上,瞧着一弯新月当空,喃喃念道:“莫道不消魂,流水人间几许红,问东风,凭栏处,空留遗恨。岁岁花如梦,徘徊天地一寸愁,月如钩,杳然去,不解春风。”
祉岚睡意朦胧的来寻她,瞧见她竟没有着鞋袜,有些恼了,说道:“小姐睡不着,也不用这般糟蹋自己,早晚落下病来。”
她一怔,回过神来,才觉出有丝丝冰凉顺着脚底蜿蜒而上,直冷到心里,不禁打了个寒颤,想起身时,腿已酸麻,勉强稳住身形,祉岚忙轻轻按着她的双腿,她一笑:“还是祉岚最贴心。”
“小姐在担心王爷,可也要保重身子,若是王爷回来,小姐却病倒了,可没法子交代了。”祉岚言语中还是埋怨,却早已沏了杯热茶给暄姸。
“我实是放心不下,虽说清雅不曾讲明,可只言片语间我还是知道,即便是有皇上派的精兵,此事还是凶险的。”暄姸拿起那早已绣完的荷包,摩挲了会,长叹一声。
祉岚却笑了:“王爷若是听到小姐这番话,不定多欢喜呢。小姐就是怪,好端端的绣个荷包,偏绣个白梅。”
数十日后的一天,天边刚泛出鱼肚白,清雅回到观中,一如他离开时那样悄然无声息。
待暄姸梳洗后,清雅已在正堂笑盈盈的瞧着她,拉她坐下用早膳了。暄姸愣在那里,细细的瞧了下来,眉眼中尽是如负重释的笑意。
清雅将这几日的事捡了要紧的讲来,期间如何的艰险,他一语带过,只告诉了暄姸复周香会总堂被一举捣毁,总堂主被当场格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