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雪纷纷扬扬一连下了好几日,荒废了数年的暗香疏影苑,雪已积了齐膝深,这一日,天终于放晴,破败的宫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缕阳光斜斜的扫进殿内,四处布满灰尘蛛网,帐幔之上有些烟熏火燎的痕迹,地上散落着些瓷器碎片,一看就知这里久未有人来过,奇怪的是,唯有屏风旁的一张美人椅光洁如新。
宫门推开后,缓缓走进一个温婉女子,拖着长长的暗影,在屏风旁坐下,纤细的手指摩挲着扶手。这里曾住过一个宠冠六宫的女子,一生显赫,如今,佳人已逝,这里却破败如斯。来人环顾四周,幽幽的长叹一声,面上流露出无尽的哀伤。“主子,当年之事过于久远,无从查起。”屏风后响起尖细的嗓音,听的人不禁一身冷汗。
“哼,无从查起,你这个六宫红人这样说,岂不可笑,怎么,旧主子一去,便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吗。”那温婉女子言语却甚是冷淡。
屏风后的人一惊,不由得挺直身形,谨慎的言道:“主子说笑了,奴才不敢造次,定把当年之事查个水落石出。”
女子冷冷一笑,说道:“如今你我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让人知道你的那些旧事,你再得宠也是无用,唯有和我,方可保你无恙。你把这个交给大公子,让他见机行事。"言罢,递过去一只香囊。
"奴才万死不敢有异心,请主子放心。主子如今人在深宫,更要小心为上。”那人心中一凛,这女子虽是大公子的亲姐,可性子全然不同,大公子宅心仁厚,这女子却让人后心直冒冷汗,一刻都不愿与她多呆。片刻之后,这处宫室又恢复了往日的萧索寂静,只在院中留下些凌乱的脚印。
刚入了春,还有些许凉意,一场雨从黄昏时分下起,到深夜竟愈来愈大,扑簌簌打在廊檐,水花四散而去。
乾清宫里极静,案上摆了杯早已冷透的茶。“一更漏,两更漏,相思遥遥玉搔头,绿纱烟水寒。枫叶红,枫叶残,游丝情寄销魂暖,淡妆醉笑颜。”
清扬身侧挂了幅丹青,寥寥数笔意境灵动,笔墨浓淡悠然,再配上这清秀的小楷,溢满一室的芬芳。“皇上,五更了,早点歇着吧。”李德海在殿外守了半宿,已燃尽了不少烛,此刻,他又挑了挑灯芯,言道。
清扬回首瞧了眼有些微明的天,说道:“不睡了,这雨甚是恼人,淅淅沥沥的让人心烦。”又细细的瞧了一眼画,对李德海说道:“把这个收了吧。”
说罢,有宫人上前替他梳洗更衣上朝去了,李德海见天已放晴,便捧了画往云意阁去了,一面走一面喃喃的说:"真不知是张什么画,让主子瞧了一宿没合眼。”
正想的出神,竟没瞧见走到近前的含云,冷不丁撞了个满怀,下了一夜的雨,青砖地面很是湿滑,李德海稳了几下身形还是摔在地上,把刚冒头嫩青的草压倒了一大片。
李德海还未爬起,就已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把你李爷撞了个……”谁知抬头一瞧,竟是含云扶了玉淑妃笑吟吟的站在那,生生的把后半句咽了回去,面上憋得通红,一个咕噜爬了起来,行了个全礼:“瞧奴才这不开眼的,竟冲撞了娘娘,真真该死。”
玉淑妃笑不可支,头上的步摇都在晃动,缓了口气,说道:“大清早的,李总管着急忙慌得干什么去。”
“这不,皇上给奴才派的差事,让送到云意阁去。”李德海扬了扬画卷,才发现腕子疼得厉害,心里嘀咕,这该死的雨,这下子可摔得不轻,待会得去太医院讨点药来。
玉淑妃瞧见画轴上用簪花小楷写着“长相思”,那字看起来很是眼熟,一个念头一闪而过,面上有难以言说的笑:“皇上新作的吗,给本宫瞧瞧。”
李德海面露难色,递了过去,说道:“这,娘娘,奴才也不知这是张什么画,皇上昨瞧了一宿。”
玉淑妃只展了一半,瞧见那首词,便还了李德海,直到他转过假山,瞧不见身影后,玉淑妃才冷哼一声,面色稍霁,说道:“去昭纯宫。”
“娘娘不去乾清宫了,这会子皇上该下朝了。”含云急忙上前扶住玉淑妃,低声问道。
玉淑妃一言不发,自顾自往昭纯宫去了,一进殿门便瞧见韵贵嫔一袭深深浅浅的绿裙,手持画笔,伏在案上写着什么,一片刚发的新叶飘进来落在肩上,似一只纷飞的蝶。
日头斜斜照进窗户,笼一室暖黄温馨,玉淑妃不动声色走到她身后,素绢上写着:“娉婷芳华黄金蕊,相对瑶池倾国裙。冷眼观花娇态尽,惊觉韶华无价金。”只是最后一笔拖下了长长的墨迹。
“妹妹好才情,如今这宫门冷落着实可惜。”玉淑妃叹了口气说道。惊得韵贵嫔一怔,半响才记起还未行礼:“姐姐怎么有空过来了,妹妹姿容粗陋,能有今日已属不易,不敢心生怨气。”言语中透出无尽的不甘与悲凉。
玉淑妃一笑,握住韵贵嫔有些凉意的手:“韶华易逝,姐姐都觉得可惜,往后的日子还长,妹妹可要经常往我那里坐坐。”说着,在她的手心中划了几下,轻笑的瞧着她的眼睛,从她的眼中捕捉到一汪清明。
待玉淑妃走后,琦袖问她玉淑妃写的什么,她摇摇头,心中却一笑。
自那日后,慈宁宫的偏殿中常会出现韵贵嫔的身影,也常在那偶遇清扬,常在一处坐坐,或是说笑,或是品茶论诗,日子久了,待阖宫众人陡然警醒之时,韵贵嫔的名字一月里已有数十次写在彤史之上了,风头俨然更胜彤贵嫔。
元熙二年的雨水似乎特别的多,一场接一场下个不停,青砖上铺满了青苔,湿滑的紧,一不留神就跌倒在那,芙蓉池上腾起雾蒙蒙的一片。
一大早天就阴沉的紧,没有一丝风,时时的落下雨来,黄昏时分,竟响起雷来,天陡然暗下来,一时间电闪雷鸣,盖住了坤宁宫里传出的阵阵呻吟,皇后这一胎似乎凶险的很,从一早就痛起来,数个时辰过去了,依然没有动静,太后命了玄霜在那候着,清扬一下朝便守在了宫里,眼瞅着时辰一点一滴过去。
“生了,生了,娘娘生了个小皇子。”晴溪笑着冲出来报喜,可过了半响,众人都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隐隐觉得不对,清扬也顾不得那许多规矩,步入殿里一瞧,皇后面上青白,眼角还挂着泪,锦被、地面上尽是污秽,稳婆手上抱着刚出生的孩子,目瞪口呆的立在那。
清扬连换了几声,她都没有回过神来,一阵凉风和着雨水飘进殿里,她才一个激灵跪下,口中连连告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小皇子一落地就没了气息,这身上,身上还有青斑。”
清扬闻言,忙接过孩子,只瞧了一眼,血嗡的一下就涌到面上,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稳不住身形,数年前,故王妃生产后的模样一下子浮现在眼前,这全无气息的孩子,还有这身上的青斑,简直是一模一样,清扬暗叹一口气,难道注定朕不能有嫡子吗。
清扬按下心上的千头万绪,上前拭去皇后的泪,握住她的手言道:“慕凝,你养好身子,孩子,我们以后还会有的。”随后唤了太医进来替皇后请脉开方调理身子,坤宁宫众人亦换下了染了污秽的物件,那个一落地便没了气息的孩子,只被众人叹了一声可惜,便抛到了脑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