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就算真进了衙门,除开面子上更加难看以外,他也可以把这几个坏他兴致的小捕快弄进大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心中笃定,王辽看向孔青珩几人的目光,就越是轻蔑。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此乃圣人金口玉言,难道刺史家的儿郎比皇子还了不得?”
回答王辽的,是孔青珩不徐不缓的清声直述。
在海州,某就是王子!
这话,王辽也只敢在心底里想想,真要让他说出来,是万万没有那个胆子的。
他面沉如铁,盘思着一会要如何教训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捕快。
是渎职贪墨还是掳劫民女?
将平日里栽赃嫁祸的手段逐一排开,王辽颇有些意动,看向孔青珩等人的眸色里,怒色不减,但已然成竹在胸。
可惜他阿耶和六扇门不是一个体系,否则,哪还用得着这么麻烦,也都怪方才出去的范忠名没用,身为捕头,居然撂不定自己的属下!
等等!
体系!
陡然,王辽的眼睛一亮,高声喝道:
“尔等六扇门,专管江湖事,驿舍受地方管理,凭何问罪!”
自觉拿捏到了孔青珩等人的软肋,王辽脸上是说不尽道不完的自得。
他虽然恼怒,但还不浑,心知六扇门的人都是江湖好手,他这细胳膊细腿的,可耐不住对方磋磨。
能够反将一军,他心中大石反到落地。
你要揪着某无官身?
可你这个有官身的照样管不了某!
王辽的反应不可谓不机智,坐在中央席首处的乔焕生见状,微微颔首。
民不与官斗,书生不与莽夫言。
虽然不觉得孔青珩等人会因为这一声喝问就乖乖退去,但能够压下对方的气焰,总归是件舒心的事。
“尔等白身,私闯驿舍,占用马匹,依律已是大罪;某等公务在身,索要马匹而不得,尔等即为妨碍公务!虽然驿舍是受地方管理,但我六扇门有权力将妨碍公务者当场查处,以儆效尤!”
官字两张口,开合全凭心。
对于正在自鸣得意的王辽,孔青珩面上不显,心下已然笑开。
要和他比仗势欺人?
比纨绔?
这些地方上的小家伙,还是太嫩了。
就是郑兆年那个老实人,遇到这等事,都能靠着扮猪吃老虎,将这群小纨绔们压下来。
“这样说来,几位是执意要与某等过不去了?”
坐在席首的乔焕生,终于抬了抬眼皮,正视了孔青珩一眼,嘴边弧度微微勾起,似笑实怒道。
而这一看,就是向来自诩英俊不凡的他,嘴角也不禁抽搐了下。
好家伙!
巧舌如簧不说,还长得油头粉面的,一看就是个祸害!
没有猴子会喜欢比自己更壮实更会掰香蕉给母猴子的猩猩,同样地,也没有男子会发自内心的喜欢一个比自己更能吸引女子目光的存在。
如果喜欢,可能只有两种。
一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接触,岁月浇筑的兄弟情;地位差距悬殊;刎颈之交;才华惊天地泣鬼神……等等别的因素引导。
二嘛,咳,还不如不提。
“乔郎君,小人得志,和这帮家伙没什么好说的——”
林贝福晃了晃他圆润肥实的大脑袋,瞧着堂前的孔青珩几人没好气道,就差没拿鼻子喷出几团白气,来表示他的不屑之情。
他嗓门颇大,骄傲地扬起已经看不到脖子,好似一大一小两个肉球上下凑巴在一起的脑袋,高声道:
“丑奴!你上,把这几个东西打发了——”
音落,一名身材十分魁梧壮实的大汉,从他身后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人形猛兽!
看到从不令人注意的角落里走出来的丑奴,不仅孔青珩倒吸一口凉气,就是走南闯北的臧虎,也露出了慎重之态。
丑奴,人如其名。
他的额角至下颚骨的位置,有两道长疤,像是两条凶狠的大蜈蚣在他脸上张牙舞爪,尤为狰狞可怖。
他身形亦是比常人高大数分,宽厚的衣袍也遮不住他身上强壮有力的肌肉,好似虬龙蜿蜒。
在孔青珩见过的人中,丑奴的模样,简直和程虎他老子卫国公有得一拼。
然而,卫国公是谁?
那是随先帝征战南北的杀场名将,是能与敌将酣战数百回合后,还拿下百多人头非杀才!
是单靠一个名字就能令小儿夜间止哭的存在!
这两者,如何能够相提并论?
相比孔青珩的下意识从丑奴的身形上判断,与记忆中的人做比较,武功不低的臧虎,此刻神情更是凝重。
不单单是对方沉重的脚步迈来,昭示了他亦为习武之人。
还有——
他眼睛里犹如实质凝结的杀气!
这人,是真见过血的,而且,恐怕杀得不少!
臧虎已经没心思再想六扇门的缉拿榜上,有哪个江湖人的形象能够与丑奴对应上了,他现在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朝他缓缓逼近的丑奴身上。
双脚腾空,厚实的大掌被捏成了爪状,丑奴袭向了挡在孔青珩前面的臧虎。
原本看着颇为魁梧的臧虎,在丑奴面前,宛如老鹰爪下的小鸡,从身形上,就不是一个量级,更遑论其它。
臧虎抽出了刀,
但,刀身刚出来一半,就被丑奴死死按在了刀鞘里,进出不得。
不得已,臧虎只好放开了刀,和丑奴拳爪肉搏。
片刻功夫,臧虎衣襟背后就已经汗湿,衣袍更是被丑奴撕出了数道口子。
不好!
臧虎不是丑奴的对手!
看着臧虎在丑奴面前躲闪、腾移得十分艰难,就是不懂武功的孔青珩也能看出来,臧虎支撑不了多久。
当下,又朝身边的两名捕快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上前帮忙。
随着两名捕快的加入,臧虎的身形里终于没有那般狼狈了,一直被压着不能抽出的大刀也拔了出来,与另两名捕快一同,攻向丑奴。
坐席上,看到自己的人被六扇门的三名捕快抽刀夹击,林贝福的眼中一派悠然,甚至还有心情给自己的酒盏里倒了杯酒,自斟自饮,像极了那些话本里的隐士高人。当然,前提是——得忽略他身上的那堆脂肪。
看到模样威武的丑奴被三人夹击,原本还有几分担忧的王辽,见状,也放下心来。
虽然今儿的事,令他大失颜面,可终究,林贝福如今是和他一个阵营里的人,现在找回了场子,心情自然一时舒畅不少。
“此子殊为神勇!”
坐在案首的乔焕生,眼中闪过一道异色,看向林贝福赞叹道。
也不知这么一个武力高绝的人,林贝福是如何收到身边的。
看那模样,竟然还是奴仆的身份。
若是放在徐州,即便丑奴模样骇人,身份低微,他也一定会带到府上引为门客,绝不会像林贝福这样暴殄天物。
对乔焕生眼中的异色视而不见,林贝福笑着打了个哈哈,并不打算向对方炫耀丑奴的来历。
老话说的好,身宽是福,他名字里又带了个福字,那更是福上加福。
收服丑奴,说起来,那还真是他自个儿的运气。
前段日子无趣,他和一帮友朋结伴去了城东的瓦舍,恰巧看到丑奴被一只吊睛白额的大虎击倒在地,浑身血流不止。
然而,那般境地,丑奴却硬是凭着自身悍勇,重新支起身子,将那只大虎按倒在地,赤手空拳,生生将身前那只张着血盆大口的老虎打死,浑身浴血的模样,犹如天神。
后来,丑奴浑身的血在洒了药后依旧止不住,奄奄一息,瓦舍里的人,就准备将丑奴丢去城外埋了。
林贝福仗着扬州刺史独子的身份,把人捞回了自家府上,又请来大夫悉心照看。
说实在的,当时瞧丑奴的模样,他也不知道能否救回来,只是觉着,难得看到一个有趣的乐子,就这么让他死了,有些可惜。
好在,丑奴也是命硬,经验深厚的大夫判断出来,他是误食了大量三七,导致血液沸腾,如果血液里的三七排出来,人还有气的话,那就有得救。又念叨着什么“外服止血,内服活血……”巴拉巴拉,总之,丑奴的命算是挺过来了。
也因此,他身边就多了这么个人形猛兽。
“扑!”
“扑!”
两声,原本被三人夹击着的丑奴,逮住空子,双手牢牢钳住后来加入战局的两名捕快的肩膀,用力一甩,那百八十斤就被他狠狠地掷出了大堂。
“好!”
白乎乎的肉掌拍向桌面,林贝福脸上的眼睛挤成了一条缝,击节赞道,正如他当日在瓦舍里看丑奴与猛虎搏斗一般。
实际上,丑奴也才刚痊愈没几日,他觉着,若是等丑奴身体彻底康复,恐怕场面还能再精彩一倍。
林贝福脸色越是开心,那此刻的孔青珩,脸色就越是沉重了。
难道要扯下脸,寻姜清过来帮忙?
可……
瞧着场上丝毫不见疲态的丑奴,孔青珩心底咯噔了下,竟然吃不准前阵子那剑势如虹的姜清,能否力敌。
况且……
一个大好男儿让女儿家的出手相助……
那画面,怎么想怎么古怪。
就在孔青珩犹疑、臧虎体力不支之际,一道灰色身影跌跌撞撞地跑进堂内,大声呼道:
“不!不好了!”
“驿,驿舍里死人了!驿长死了!”
死人了?
孔青珩立时眉头紧皱,世上每天都有人死,每天也都有人死于非命,就是他自己,也曾亲手杀过人。
但到底,驿舍不比江湖;一驿之长,也不比寻常江湖人。
更莫说,如今,他六扇门的人恰在此地。
“发生了什么事?”
王辽率先问道,心头暗骂晦气。
“王郎君,不好了,驿长被人杀了!”
凶杀!
一层淡淡的阴霾,浮现在堂中所有人的眼底。
有人是嫌晦气,有人是嫌麻烦,还有的人……却是害怕遭到连带。
尤其是原本在驿舍的人,更是摸不清凶手的目的,深怕自个儿下一瞬就死于非命,还怕自个儿染上嫌疑,被衙门里的人盯上诬蔑,敲诈勒索。
“丑奴,停手吧。”
听到来人的通报,林贝福也没了看戏的心思,挥了挥他那只白白胖胖的手,叫停丑奴。
“很少有人能在我手上坚持这么久,你,不错。”
丑奴的眼睛不大,但却是炯炯有神,他盯着身前喘气的臧虎,一字一顿道。
被自己准备抓拿的人打败,还夸了一句,臧虎此时的心情又多复杂,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不过,他已经没功夫再纠缠方才的事,驿长虽无品衔,但同样是属于朝廷委任的官吏,在各个州上,都是登记在册的。
一桩凶杀案就发生在他的眼皮子地下,怎么都不可能坐视不理。
“巧了,这儿不正好有几个喜欢多管闲事的捕快?”
席首上的乔焕生耸了耸肩,漫不经心道:
“既然你们这么喜欢多管闲事,不妨把杀害驿长的凶手找出来吧?别是只会逞口头之快就好。”
有丑奴在此,虽然是林贝福的人,但乔焕生已然有恃无恐,论权势,这些个小捕快,在他面前就和蝼蚁没丁点儿区别,论武力……方才不是已经见到了?
等待会儿此地官府的人来了,刚好将这群碍眼的家伙一并收拾干净。
“死在哪里?速速带某过去。”
臧虎呼吸渐匀,沉声问道,顿了顿,又转身盯向坐在大堂里的人,低喝道:
“在某回来之前,此地所有人皆有嫌疑,如若离开驿舍,按凶手与凶手同党论处!”
“呵呵。”
回答他的,是乔焕生仍旧漫不经心地笑意。
王辽眼底划过一抹狡猾之色,故作平淡道:
“此地既然发生了凶案,我等客居在此,颇有不便,不妨派人把衙役请来,也好洗脱嫌疑,方便离去。”
“我再重申一遍!现在驿舍里,除了我们六扇门的人,谁也不能离开,否则按凶手与凶手同党论处!”
臧虎冷着脸,沉声道。
他心知王辽大抵是想搬救兵来收拾自己等人,而并非多么关心案件。不过,命案要紧,他绝不容许有人在这个时候破坏查案。
“嘿!我说,你是不是忘了?命案发生在驿舍里,除了我们,你们的人,同样也有嫌疑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