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玩着手上的酒盏,林贝福没好气的提醒道。
捕快?
捕快同样也可以杀人!
“不劳尔等忧心,这是官府的事!尔等占用驿站之事,某稍后再行处置!”
冷冷看着坐席上这几个仗着刺史公子身份在驿站里吃白食享乐的家伙,臧虎喝道。
言罢,臧虎没再理会那几个黑下脸来的家伙,看向早前驿厩前拦阻他们的驿吏,又道:
“你去把驿舍里的所有人集中到此地,记住,凡是驿站里的人,无论是驿吏还是仆役,尽数带来!”
“好,好的。”
这名驿吏,早在孔青珩等人拿下范忠名时就吓破了胆,此时哪敢多言,忙不迭的点头应道。
“且慢!我随你一块去。”
忽然,原本坐在席末陪同的那名驿吏,骤然开口。
他面相颇为老实,臧虎见他能够在堂内陪席,料得在此处驿舍有点话语权,没有做声,算是默认了。
再朝被甩出堂外身形狼狈折回来的两名捕头,交换了个眼色,示意对方寻此地寻常捕快过来安顿杂事,布置妥当的臧虎旋即命刚刚闯进来的灰色身影,带他去往案发地点。
孔青珩要去将姜清与被绑缚的范忠名带至堂前,也随着臧虎和其中一名捕快出了驿楼。
“你叫什么名字?”
臧虎边走边问道。
“小的,小的周华。”
被问话的小厮喃喃答道,眼中还透着心悸,显然正惊魂未定。
“在驿舍中是做什么的?”
“小的在后厨做帮手。”
“你发现驿长死的时候,身边还有别人吗?”
“……”
“……”
一路走向后院,臧虎脚步不停,嘴上同样不停,一路下来,几乎把周华祖上十八代的姓名生平,都全掏了出来。
孔青珩至后院附近时,没有再与臧虎同行,沿着驿舍回廊,重返驿厩。
“发生了什么事?”
似乎料定了孔青珩一行出了岔子,姜清坐在附近歇脚的石凳上,徐声问道。
“驿舍里死人了,此地驿长被人杀害了。”
孔青珩摇了摇头道,却是没把方才自己等人在丑奴面前遇挫一事说出来,总归不是件光彩事。
“除此之外呢?”
哪知,姜清就像是开了天眼,淡淡瞥了他一眼,又问道。
孔青珩立时奇了!
姜清怎么会知道方才还发生了别的事?
纵然早知姜清聪慧,此刻,他也不由得感到惊诧。
难道长得像苏娘子的人,就是脑袋瓜子也都与常人不同?聪明绝顶?
等等……
这好像不是个好词……
心中既是惊异,又是古怪,孔青珩张了张嘴,干脆什么都没说。
不过,就算他没开口,眼底流露的疑虑之色,也都落在了姜清眼底,她平静道:
“时间对不上,如果真的只有几个纨绔子弟,你们不会拖这么久,况且——”
“如果一切顺利,来唤我过去的人,也不当是你。”
闻言,孔青珩点了点头。
他虽没有绝顶聪明,但也不是块蠢得死的榆木疙瘩,姜清的话没有说更透彻,他还是能从中找到姜清的未尽之意。
不错,如果一切顺利,即便遇上突发的凶杀案,来寻姜清过去集合的人也不当是他。
臧虎等人即使面上不表,但私下里可能照顾到孔青珩的地方,皆是十分上心。
倘若说,侦察案发现场是臧虎亲自出马,两名徐宗望亲信之一是去本地衙门寻人的话,那另一名捕快总会过来,免了孔青珩的步行之苦。
如今,那名捕快没有过来。
原因只有一个——
他,不能动!
为什么不能动呢?由他坐镇和孔青珩坐镇的最大区别之处,又是在哪?
答案,武功。
于是,这一串连下来,姜清就顺理成章的得到了结论:
方才孔青珩等人出师不利,即便遇到了意外凶杀案,也必须有懂武之人在驿楼里坐镇。
“呜呜……呜呜……”
一根麻绳牵着范忠名,百多斤的大汉在姜清手里,就像牵着一只猴子,无论被布头堵住了嘴的范忠名如何挣扎,也依旧减缓不了姜清步伐分毫。
很快,两人行至驿楼。
这时,驿楼里已经多了七八个人,应当是被通知过来的其它驿吏与做杂活的仆役。
“啧!还说某等无资格入住驿舍,依本郎君所知,六扇门里也没有女捕快吧?”
大堂内,原本在百无聊奈把玩着酒盏的林贝福没好气道。
“要某说,小娘子的身材当真是极好的,何必带顶帷帽碍事?不若取下来,让本郎君好生欣赏欣赏——”
原本憋着火的王辽,瞧见孔青珩身后跟着的姜清,面上浮露出一抹淫邪之色,意有所指道。
而坐在席中央已经开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乔焕生,依旧是漫不经心地瞥过新进来的姜清一眼,再没表露出旁的神色。
这等姿色,连帷帽都没摘下来,王辽就火急火燎的,说实话,他还真不放在眼里。
也就海州这片小地方,才能有这么短视的刺史公子,若是在他徐州、在长安……恐怕就是几家酒肆胡娘,就能把王辽弄得J尽人亡。
倒是边上同样不为所动的林贝福,反倒让他高看一眼。
果然,就算同是官家子弟,这人与人的眼界,还当真是天差地别。
有黑色布帛圈起来的帷帽阻拦视线,孔青珩看不到姜清脸上的表情,但想想她那日在扬州城里挥剑时英姿飒爽的模样。
孔青珩敢料定,王辽绝对没好果子吃。
不过,没等姜清发威,他倒是毫不犹豫地开口道:
“按律,按照丰朝律例,五品以下官员所携私眷不得超过三人,七品以下不得超过两人,我等皆是六扇门捕快,位同中县县丞从八品下,携带一名友人自是无妨。”
“此地除我等外,有官职在身的,似乎只有范捕头一人?”
孔青珩笑了,在他那张俊俏的脸上,笑容显得格外风流写意,令城府颇深的乔焕生都觉得那明晃晃的八颗大白牙碍眼。
“那可就遭了,掐指算来,三位郎君及随从,似乎有二十之众呐!”
“啧啧,依律,轻则流放千里,重责斩首示众呐!”
孔青珩的笑容格外明媚,像极了昔日他身在长安时阴人的模样。
“你!”
未待王辽恼羞成怒口出恶言,手上牵着麻绳的姜清,腕上施力,以极其诡异的弧度,硬是将停留在驿楼大堂外面的范忠名甩了进来。
而且,还是半分不多半厘不差的,打在了王辽身前的桌案上。
“咔…嚓!”
本来坚实的木质桌案,没能扛住范忠名的人形巨石从天而降,眨眼,断裂成了好几块,溅在王辽的脚前。
“抱歉,手松了。”
黑色帷帽下,传出姜清那平淡冷冽的声音。
不过,
她这一手露出来,已经没有人还会把她当作娇滴滴的小娘子了。
更别提她口中所谓的“手松了”,大堂内,是没有一个人会相信这话的。
这哪里是个小娘子,
分明是只母老虎!
乔焕生眼中闪过一抹忌惮,王辽的脸色更是精彩,想到他方才居然在打这么个女人的注意,他简直恨不得把昨夜的吃食都吐出来。
看着是个身材曼妙床上尤物的小娘子,谁知道她衣裳底下裹着的,是不是一堆腱子肉?
脑海里刚勾勒出那幅画面的轮廓,他就倒胃口。
况且,就算他猪油蒙了心,真要和这么个小娘子来场床上大战,那和老寿星上吊,又有什么区别?嫌命长吗!
总之,王辽此刻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随着姜清的到来,除了林贝福尚且怡然无惧外,其他人的面上都多了抹慎重。
要说隔空掷人的本领,莫说丑奴,就是前面三名六扇门的捕快,当也不在话下,可若是像姜清这般,拎着根绳子作媒介……
就算不懂武功,他们也能看出当中的不凡来,更莫论,姜清还是个小娘子,外表看上去是那么有欺骗力的一个小娘子。
大堂内一时噤声,除了还有人从驿舍其它地方赶过来外,悄然无声。
没多久,臧虎也折返回来,看到大堂里多出来的数人,他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眉头蹙起,道:
“方才过去通知你们过来的两人呢?”
堂中,无人答话。
心头飞快地掠过一抹不详的预感,臧虎当即盘问其中一名驿吏模样的人,道:
“除去他二人,驿舍里的人,都在此处了吗?”
“回官爷的话,除去他们和驿长,驿舍十六人,皆在此处了。”
答话的驿吏并不知晓早前发生在驿舍里的争执,见到臧虎腰间重新系出来的那面代表六扇门捕快身份的银牌,不敢迟疑,上前两步,恭敬地答道。
“好,某现在开始问讯,尔等列成一排,据实相告即可。其他人若是发现答话的人有不实之处,立即站出来,待某问询时,再指明不实之处,听懂了吗?”
臧虎朝原本留在大堂里的另一名捕快微微颔首,示意他前去探察那两人的行踪,旋即朗声说道。
至于原本坐在席间的这些人,他暂时不打算惊动,避免他们和原本好料理的仆役们串供。
“昨夜酉时,你们见过驿长吗?”
酉时是晚膳的时辰,如果没有意外,这个时候,应该所有人都会见过驿长。
“既然凶杀案发生在昨夜,那可和某等无关,某等今日巳时方达驿舍。”
大堂里,坐在席首处的乔焕生,不咸不淡道。
“六扇门办案行事,休要插言!”
被乔焕生打断,臧虎却是毫不客气道。
有长乐县侯在此,他才不用理会那些官家子弟们的脸色,近几年沉淀下来的倔脾气,又有了卷土重来的架势。
“哼——”
乔焕生冷哼了声,没有再开口,也没如何发火,但孔青珩还有不少人都能看到,他正端着酒盏的指节,已经捏得发白了。
“没,没有,驿长前阵子受了寒,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养病,每日的吃食,都是后厨做好了,单独送过去的。”
原先站出来的那名驿吏回答道,事实上,他也是这群人中唯一的一名驿吏了。
沐阳驿的规模并不大,离次路驿的标准都还差上一线,虽然在驿楼里设置的有待客大堂,但正儿八经的驿厅却是没有,更别说泛舟游湖了。
“那昨夜给驿长送饭的人是谁?”
“回官爷的话,是……是小的。”
刚刚为臧虎引路的周华上前两步,颤声道。
“嗯,那除你之外,还有谁去见过驿长?”
“回官爷,小的昨天夜里去见过。”
这名驿吏恭声回答,而后解释道:
“驿舍里,每十日就要核对账目,小的负责驿库,昨天夜里去向驿长汇报了近日库中的酒水、茶叶、咸菜等存物的消耗。”
但凡驿舍,必定有驿楼、驿厩、驿库,掌管不同事宜,好一点的次路驿,在此基础上,还会有驿厅,作为入住者的议事宴饮之所。而再高一层次的大路驿,更是池沼、舟船、竹林等,一应俱全,应有尽有,堪为人间仙境。
这些,臧虎心中自然清楚,他面无表情,继续问道:
“那除了你,其它的驿吏呢?”
“这……小的不清楚。”
……
“臧大哥——”
随着臧虎的盘问,众人已经将昨天夜里的事都交代完毕,突然,前去寻那两名不见踪影驿吏的捕快从驿舍后院方向折返回来,朝正在盘问的臧虎轻轻摇了摇头。
“两个人,都死了。”
霍然!
众人色变!
未能料想,短短几盏茶的功夫里,这间驿舍竟然连连传出死讯。
闻言,臧虎停下了他的盘问。
两个人的死,不消说,就是刚才发生的,凶手若在这里,那也就是最后前来的几人。
“朱飞,是你对不对!你来得最迟!”
“胡说!我是与王七一道来的,要是一个人最迟的人,恐怕是你才对!”
“是你!你对刘管事早有怨言了!”
“……”
没等臧虎再发言,原本站列成一排的驿舍里的仆役,就已经乱了起来。
“住口!”
喝断了这些人喧嚣,臧虎准备动身去查看现场,现在凶杀案出现了两起,他无法肯定究竟是否为同一人或者同一伙人所为。
“臧大哥——”
孔青珩突然开口,叫住了抬步欲离的臧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