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的夜晚来得很晚,白苏苏被灼热的日头晒得困倦,便同苏偃说了几句,一个人上楼埋在被子里打盹儿。
古兰给她安排的房间采光颇好,躺在床上的一瞬,便也躺在日光间,熏得身上的都是暖融融的,白苏苏被这暖意很快便哄得睡着了去。
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吧唧了两下嘴,抱着被子蜷缩着翻了个身。
房间中蓦然多出一个人影,半边身体沐浴着日光,他放轻脚步走近白苏苏床边,垂眸端详着白苏苏的睡颜,有些入了迷。
温煦的日光让白苏苏睡得很熟,甚至舒服得抻了个懒腰。
她离开时身上穿的依旧是万年秋给她准备的凤尾裙,版式和天启的版式不甚相同,分为上下两节,这一抻腰,便露出半截如雪的肌肤。
风清月眸光顺着白苏苏的动作,落在她的腰间,泛着红色的瞳孔缩了缩。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扯着白苏苏的衣摆,往下拉了拉,生怕惊醒她,却又想惊醒她。
想让她看看自己。
却又怕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中,藏了别人的身影。
两种心理相互矛盾,彼此掣肘,彼此拉扯着,他又瞥见床畔沾上的白苏苏身上掉的几片毛,黑中带着白色。
抬手细细捡了来,一根根放入掌心,团成一个拇指大小的,黑白不均的一个毛球,收入袖中,轻手轻脚出了门。
端水的古丽见状,慌忙垂头行礼:“大祭司。”
“无需多礼。”风清月眸中的红色又消散去,他摆摆手,示意古丽动静小点。又回头看了白苏苏紧闭的房门一眼,注意到古丽手中盛着水的木盆,问道:“要送进去的?”
“是的,苏苏方才在楼下要的。”
“给我吧。”风清月从古丽的手中接过,在她诧异的目光中又轻手推开门,放了进去。
风清月再出来时,见古丽还没走,便问:“还有事?”
“就是……苏苏已经有夫婿了……”古丽小心翼翼地选着措辞,好让自己看起来不是大不敬。
她不清楚大祭司同苏苏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但从他方才出来时略带落寞的身影也能看得出来,他们大祭司在单相思。
“她告诉你的?”风清月闻言冷眼扫了古丽一眼,语气寒凉。
古丽被吓得一个哆嗦,心道自己猜对了,连忙点头,“正是楼下那位小郎君。”
风清月将手指关节攥得泛白,抬头瞥了一眼楼下同商客打成一片的苏偃,后者半撸着袖子,笑时露出一口大白牙,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许是注意到了风清月的视线,回头看过去,冲他友善地笑着。
风清月清冷的凤眸中寒气沉沉,刚想一拳砸在栏杆上,又想起来白苏苏还在睡觉,胸口因为愤怒和醋意交战而起伏,转身大步消失在拐角处。
他的小姑娘,那是他的小姑娘,他的夫人,他的苏苏!
前脚刚同他合离,后脚便又另嫁旁人!
心怀天下几十万年的风清月,头一次生出想要杀人的想法,想将楼下那笑得明媚的小白脸扔进炼狱中。
由是想着,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同古丽擦肩而过,大步下了楼,走近苏偃。
苏偃没有防备,被风清月拎着衣领掀翻在地,脸颊又狠狠地挨了一拳,浑身的关节犯痛。
周围的商客见状,慌忙上前去拉苏偃,却又被风清月身上如同炼狱一般的威压所震慑,呆愣地跌坐在原地不知所措。
古丽没反应过来,便看见一向清冷自持的大祭司对别人动了手,来不及思考,三两步便下了楼。
但是风清月身上的威压过于凶狠,她只是靠近了两步,便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跪坐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面,一只手捂着咽喉,大口粗喘着气:“大祭司……”
风清月充耳不闻,拎着苏偃飞身到了无人的角落,又将其一把扔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苏偃,仿佛在看一个死物,吩咐道:“同苏苏合离。”
泥人尚有三分气性,再好脾气如苏偃,被人冷不防扔了两次,也只觉得火冒三丈。
他揉了揉被扔得发痛的肩膀,眯着眼站起身来,尽可能使自己同风清月平视,一改在白苏苏面前的少年明朗,非但没有解释,反而故意讥讽道:“你自己爱而不得,却要去拆散别人?”
“闭嘴!”风清月一记掌风甩了出去,苏偃后退半步,慌忙抬掌也送出一记掌风迎击。
“嘭——”
两记掌风在半空中相撞,震出强大的波动,将苏偃身后的胡杨拦腰砍成两节。
萧条的枝丫胡乱地倒在沙漠之中,被掀起的风沙在空中形成一片黄色,将两个人笼罩在其中。
风清月语气骤冷:“你不是凡人?”而后杀气乍泄,迅速闪现在苏偃的面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眸光阴沉:“你在苏苏身边,有什么企图?”
苏偃被风清月打了个措手不及,倒吸一口冷气,直直地迎视着风清月的审视,嘴硬地一字一顿道:“她是我的夫人,与我情投意合,举案齐眉,你说我有什么企图?”
“一派胡言!”风清月濒临暴走,眼眶泛红,掐着苏偃的力道又大了几分,苏偃脸色发青,险些喘不过气来,却仍旧咬紧牙关不肯低头。
周遭的气流因为风清月的怒气而翻飞,苏偃努力呼吸着空气,挑衅道:“倘若真是胡言,你为何不亲自去问她?”
“你!”风清月被苏偃戳到了痛楚,怒不可揭。
他确实不敢亲自去问她。
他怕她只想捅他一刀,怕一切真如此人所言。
于是只能脸色阴沉地瞪着苏偃,稍稍松了松力道,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的话:“同苏苏合离。”
“我们夫妻同心,恩爱不移,凭什么合离?”苏偃扯了扯唇角,风情万种的丹凤眼微微上挑,带出些和苏幕遮一般无二的傲慢,扯了扯唇角,他又道,“你若要杀我,尽管试试,你看看你杀了我之后,她会不会杀了你。”
会的。
风清月几乎是毫不犹豫就在心里给出了答案。
他曾那样伤她,应了她要护她顺遂长安,却又由着漫天诸神欺她辱她。
尽管他知道那都由不得他自己,却也无力洗脱那些被板上钉钉的错误。
这世界上没人比白苏苏更想让他死。
他最爱的人是这世界上最想让他死的人。
这样的认知让风清月险些崩溃,苏偃却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风清月便好似被抽去全身的力气一般松开了手,苏偃后退一步同他拉开距离,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笑得温朗和煦,“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我先走了,她该醒了。”
风清月没再说话,苏偃便笑着转身离开,待走到风清月看不见的角落,才卸下佯装的骄傲,虚弱地捂着胸口,额头冷汗潺潺:“吓死爷了,白苏苏搁哪儿招惹的这么个疯子?”